试论车前子散文的风格特征

时间:2022-06-26 05:45:17

试论车前子散文的风格特征

摘 要: 在江南文化的浸润下,苏州籍作家车前子的散文呈现出独特的风格特征。他以“淡墨”情怀抒写人生,语言灵动飘逸,情感冲淡内敛;其散文多采用“散步”笔法,显得闲散随性,实则潜隐着作家的语言反思意识;其作品文字盈漾水汽,极具画面感,彰显着智性的文化气息。

关键词: 车前子散文 风格特征 江南文化

苏州籍作家车前子深受江南文化的熏陶,其散文皴染着江南文化的脉络纹理,但也呈现出冲淡智性的个人风格特征。车前子以“淡墨”情怀抒写人生,语言灵动飘逸,情感冲淡内敛;在闲散而随性的“散步”笔法中潜隐着强烈的语言反思意识;融于字里行间的“水”“画”元素散发着江南水乡的文化气息,彰显智性的风格特征。

一、“淡墨”情怀

江南文人素来有种“墨”的情结,郑板桥如是,周作人亦然,诚如车前子在《回忆墨》中所言:“玩墨是种传统。”从车前子散文中,我们不难发现他对淡墨的喜爱,“清水淡墨,它(指江南)被描在暗黄的毛边纸上,一块云、一团烟,云而已、烟而已”(《江南话本・扉页》),“影子泼墨在墙上,墨迹淡漠,淡漠得初春一样冷了”[1]。而对淡墨阐释得最为详尽透彻的,当属《追忆逝水年华》一章,他评价张岱的小品尤其是《湖心亭看雪》,像是宣纸上的淡墨,而张岱的亡国之痛,不在于恨,乃在于憾,这种憾,使得墨淡淡的,不见得沉痛,但更蕴藉。对于这种蕴藉的心境,我们暂且称之为“淡墨”情怀,具体体现为语言上的灵动飘逸,情感上的冲淡内敛,即车前子所谓的“人墨俱淡”[2]。墨,为文人身畔的常备之品,有玩墨之心,自然有闲雅赏美之趣,好墨玩墨者自然好古风,这从车前子对古典意象的偏好中便可窥见一二。而当车前子的如椽大笔一挥,古典性意象邂逅现代派技法,灵动飘逸的文风便应势而生。车前子的散文,从语言形式、表现手法到观念题旨,继承了中国古典文学的诸多优良传统,但这种继承不是墨守成规的仿效,而是在横向吸收西方现代派写作技巧的外来参照下完成的创造性转化,亦即古典与现代的交融,这大概也是秦兆基称其散文是“源于中国古老散文传统,又以一种新的表现形式呈现在人们面前”[3]的缘由所在。现在,我们所要寻思的是,车前子究竟是如何将“桂花酿”装入“水晶高脚杯”中,从而打造出灵动飘逸的文风的?让我们试着从下面这一文段中寻找答案:

小巷的墙壁上,黄昏最先暗了下来,像玻璃杯口浊厚的唇痕、茶渍。涂着口红的嘴唇,轻触玻璃杯口的时候,金鱼的扇尾被水藻合上了,清风突然挂在树梢……梧桐树的树干敷着霜霜的白粉,灯罩里的光掩衣而立。[4]

车前子在处理“古典”与“现代”之间的关系时,将古典意象嵌入到现代语境之中。如文中所选择的意象――小巷、黄昏、清风、梧桐、灯罩里的光,都带有浓浓的江南古典韵味;而玻璃杯口上的痕渍和女子涂着口红的唇,又让我们明显感受到强烈的现代气息,以至于句式的设计,也都充斥着现代感。口红与金鱼的扇尾,痕渍与水藻,注重个性及个体复杂而微妙的心理体验,有意打破时空秩序,大量运用意象、梦境、意识流等手法。当古典意象披上现代的外衣,典雅的文化意味中随即融入活泼的现代元素,语言灵动之余又隐约能够嗅到古典的飘逸。

“淡墨”情怀最直接地体现于描绘社会各阶层人物时所表现出来的情感态度,显得冲淡内敛。《怀念骗子》和《童年的经典》可看作是这种冲淡文风的代表作。《怀念骗子》开篇就说:“有朋友说我福气,我这个人是有福气,连遇到的骗子,智商都不低。甚至还很有才华。我怀念骗子,他们的敬业程度,大大超出了一般人。”[5]作者以自我调侃式的方式轻描淡写地描述了五味杂陈的受骗经历。对于他遇到的两个骗子,在嘲讽中又饱含深挚的同情。在《童年的经典》一文中,车前子选择以母子的对话来讲述贫穷年代里的苦难,而孩子的反问和祖母的一声责骂又活现出三代人的个性特征,儿童视角的运用使得生存的残酷与人生的苦难不再是那般沉痛与悲情,更显冲淡之风。

二、“散步”笔法

车前子最初是以诗人的身份进入人们的文学视野,持着对语言特有的敏锐,他渐渐在文坛崭露头角,成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江南散文的代表作家之一。“上帝给了他特别的感觉,他也就凭借特别的感觉劫持读者。……他的感觉特别,有直觉、幻觉,也有肉感、质感,还有体验和趣味混合起来,令人”[6]。这种以感觉取胜的写法,我们不妨称之为“散步”笔法,因散步往往是漫随心游、听凭感觉而行的。此外,“散步”二字,可以说是车前子散文当中的一个高频词汇,如“生命绕着圈子,把死小心翼翼地置放在圈子当中,茧子是一根丝的散步,在一座屋子中的散步”(《水落石出》)、“他看到一粒米在天空中散步,姿态优雅”(《天使望故乡》)。“散步”笔法的核心要义是闲散、随性,这与江南文学的闲适文风一脉相承,而作为诗人的车前子,并不仅仅满足于散文语言停留在传统江南散文的闲散层面上,在看似随性而至的文字深层则潜隐着强烈的语言反思意识。

“散步”笔法在车前子的散文中,集中体现为一个“散”字,即取材的随意性和行文思路的畅达感,他的散文营造了一种“闲聊”的氛围,亦即文学上所讲的不“隔”。随意翻开车前子的散文集子,我们可以发现,从草木虫鱼、瓜果蔬菜、饮食茶酒到粉墙黛瓦、湖光山色、园林流水,以至于舞文弄墨、吴侬软语、风俗人情,都进入了车前子的文学世界,包容性极强,生活琐细皆可寄寓闲思。但细细加以察究,这些事物又都脱不了“江南文化”的底子,取材均来自江南一带。生活琐常之物,到了车前子笔下,随即跳荡为文字的精灵,流露出浓浓的江南气息,好比说,他称辣酱是“玫瑰花的深渊”,炸金砖(臭豆腐)“黄过了黄鹤楼”,而盘子则是“白璧无瑕、椭圆形容词般的”。

车前子的散文往往摒弃刻意的谋篇布局,贯穿全篇的是一条情感的线,而非结构的线,显得随性十足。他常将当下周边正在发生的事情(进行时1)写进他手边正在写的文章(进行时2)中,本应冲突的两者借由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语言魔力和谐地融汇成一个整体,实现两个“进行时”的话语对接。《明月前身》一篇中有这样的文字:“写作,实在是和今生无关的事业。与前世有约吧。行文至此,我返回到草稿的顶头,写下了‘明月前身’四字,算作题目。”[7]读者跟随他的文字,本是漫随心游的“散步”,却总在不经意间邂逅乍起的“惊鸿”,这是一种感官的刺激,同时也带来阅读的。这类散文大胆突破和解构了传统散文的平面结构,在其间加入了不属于文本层面的,而是属于作者层面的信息,读者介入之后,这种阅读体验变得更加丰富和多元。

此外,车前子还时常在散文中掺杂诗化的语言,造成陌生化的效果,最典型的操作方式便是大胆打破标点符号的常规用法,频频在篇章中嵌入一个又一个的短句或者单词,却以一个个句号结串全篇。最极端的例子便是《青花》:

生活是一场预谋。青花。彩瓷。颜色釉。红釉极其难烧因为容易发黑。门外一块流水。一块流水。手中一片青花。对面的破墙之美之深如残碑。手中。一片青花。一朵青花。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朵青花。石头中爆发的青花。[8]

我们不妨将这种散文称之为“试验式散文”,寥寥数语,语意颇丰。单词竟皆成句,句子回环反复,有诗词的节奏与意蕴,文字之间有着更大的弹性空间,语言的张力竟借由这种看似断层的写法拾阶而上,同时也给读者一种全新的审美感受。这种随性的语言结构方式,打破了常规的文字规则,成了车前子散文风格特征的标签之一。实质上,在这种超越常规的语言结构方式中潜藏着他对散文语言的一种反思意识,他不给语言设限,在最大限度上开发文字所包蕴的能量。车前子的“试验式散文”让我们看到了散文可以在另一个向度上天马行空地抒写,同一句话,可以变着戏法嵌入文章的各个角落,颠来倒去似一种文字游戏。作家一再突破自己对语言运用的极限,同时也在考验着受众的阅读接受极限。

三、“水”“画”元素

江南文化是一种崇雅求精的“水”文化,在水乡长大的车前子曾说:“水与我还是亲缘。”[9]水是浇灌他生命的永恒力量,因而他的散文蕴含“水性”也是不足为奇的。江南自古多才俊,这块文化沃土培养出来的文人,得天独厚地形成了博雅多艺的文化性格。车前子不仅写散文,而且擅于作诗,此外,他还长于绘画。因而“水”“画”这两个元素也成了车前子散文风格特征的另一标签。

车前子在苏州的河川之畔度过他的孩童时代,可以说是枕着江南的流水声入梦的,这个多雨的江南小乡,连同所有与水有关的记忆,成了长大后的车前子创作的源泉。在他的散文中,读者时常能够感受到盈漾其间的湿润气息,如“老房子的天井,潮漉漉,湿嗒嗒,窗台下种了些紫鸭脚、宝石花”(《藕断丝连之美》),“烟雨蒙蒙的时候,把撑着的伞想象成油纸伞,在这一带散步,就像散步在文言文里。烟乎?雨也”(《回忆桥》),这一类水汽氤氲的句子在车前子的散文当中不胜枚举,而蕴含于“水性”文字背后的文化气息才是我们所要探寻的。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江南文化,费振钟给出的答案是“智性”:“江南文人文化作为一种精神文化,或者作为一种‘雅’文化,其‘质点’显然就在于它的‘智性’特征。”[10]他还指出,智性是江南文人一代代传递开去的一种思维品性,一种灵智之气。我们将这种智性特征用以参照车前子的散文,亦是十分契合的,在车前子的散文当中,水性文字的背后始终洋溢着一种智趣气息,是智慧与戏谑的结合体,显得睿智又不失幽默。这种智性文化气息,是车前子散文的核心精神,大概也是车前子的散文具备耐读性的原因之一。

车前子的本事在于他总能将九天之外的玄思具化为可经把抓的实际经验,语言显得智趣、理智、节制。他这样评说涟漪:“我不爱看涟漪,一个圈又一个圈的,像批着公文,日理万机。一点也不闲着。止水最有味道。”[11]试想,还有谁会将富有古典韵味的“涟漪”说成是刻板的批示公文的动作呢?面对传统意象,车前子有意淡化蕴含于意象中的传统文化意味,与其保持一段距离再进行智性思考,这样处理的结果是赋予传统意象以新的感性生命,使人们惯性思维中的意象重新获得多种解读的可能,而潜隐于无意识中的文化意味就显现了出来,这显示出车前子的话语重构能力。

车前子擅长绘画,多年的习画经验在无形中影响了他的思维模式,同时也成就了他的写作风格,其文字翩跹精丽,极具画面感。在他看来,汉字本身就是具备画面感的,他营造画面感的方法与传统文学惯用的手法不同。传统文学是在文字形成语流的基础上来营造画面感的,车前子则是在文字本身具备画面感的基础上来实现再创造。朱自清的散文《荷塘月色》中,有这样一句话:“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的裙。”无疑,这是一句极具画面感的句子,读者是在文字形成语流之后,通过自我的想象加工再现出来的。而车前子是这样艺术化地来处理卡夫卡的名字:“有的人的一生是被画面处理的。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卡夫卡,写他的名字,写长了,就像一条花边。”[12]或许这是车前子在寻觅的另一个关于语言极限的所在,我们暂且不论这种另类的写法能否为读者所喜爱,但就大胆创新、突破语言惯性的精神来说,还是值得肯定的。

车前子的散文不断从文化的、历史的江南沃土中汲取养分,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个人江南”的独特景观,他以“淡墨”情怀抒写人生,采用闲散随性的“散步”笔法,字里行间融汇着“水”“画”元素,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江南散文的经典之作。

参考文献:

[1][2][4][5]车前子.江南话本[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2:1,63,5,99.

[3]秦兆基.现代,后现代,抑或回归传统――车前子“新散文”源流论[N].苏州教育学院学报,2000,17,(3).

[6]范培松.论江南散文[N].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07,(1).

[7][8]车前子.好花好天[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6:193,26.

[9]车前子.中国后花园[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04:43.

[10]费振钟.江南士风与江苏文学[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33.

[11][12]车前子.云头花朵[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78,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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