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溪山琴况》浅析音乐与人

时间:2022-06-24 04:28:11

从《溪山琴况》浅析音乐与人

作者简介:江少华(1986―),男,汉族,贵州省都匀市人,哲学硕士,单位:贵州大学人文学院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研究方向:先秦哲学。

摘 要:《溪山琴况》开篇即提出“理一人之性情,以理天下人之性情”,本文按照这个由圣到外王的学理,以音乐的和谐为根本论点,后将其由个人推广到国家,以音乐,个人,社会三个层次的论述贯穿全文。为此,本文首先论证了音乐与人虽然不同器,但却是同理,是以人可以借器修道。根据这个论据,又从反面论证了社会之所以不和谐的原因,在论文的最后,针对所提出的问题给出了一些建议。

关键词:弦乐;听觉;反思;虚妄

徐青山在《溪山琴况》中论述了弹奏古琴的二十四个要诀,即二十四况,本文试取其第一况以论之。第一况是“和”,这大概是因为“和”乃诸况之根基吧――琴不和不能奏,人不和不能行,勉强运之,前者走音,后者跑调(俗语谓之“不着调”)。本文则以“和”为核心,由器推及人,由人推及国。

一、音乐之和

徐青山在《溪山琴况》中所论述的是古琴,本文如果能够在开篇从音乐的角度首先对古琴作一番分析,便可以此来展开论述,就此而言,下文将通过时下流行的西洋六弦琴(吉他)来进行弦乐之间的彼此汇通。古琴,吉他,二者虽是大异,然皆属弦乐,所以亦有小同――这小同之处可见于演奏,也可见于弦乐的乐器构造,那么我便可以此两点来作个开篇的陈述。

对于弦乐演奏的练习而言,其初步工作是心里要记谱,手上要找音――这个阶段的弹出来的基本上都是毫无节奏的,散乱而零落的物理噪音,尽管如此,也应当把节拍间隔放到最慢,尽量跟着节拍找音,实际上,除了记谱和记手之外,同时还要记节奏;当谱子和音阶烂熟于心以后,练习进入第二阶段,这个阶段要到达完全的“乐谱复制”的效果,任何一个休止符,任何一个短暂而不经意的延长音,都要精确地复制出来――这个阶段的声音流畅而精准,能够入耳了,似乎是演奏了,似乎是音乐了,但其实仍旧是物理音,仍未达到演奏效果;当上述练习都完成以后,进入第三阶段,这个阶段便是王弼所谓的“得意忘象”,①根据这个理念,我们则不妨将这个阶段称之为“得乐忘谱”。

所谓“得乐”,便是第一阶段和第二阶段,将乐谱牢记在心里和手上。

所谓“忘谱”,便是进入演奏。“演”――是生动的,是创造的,它不是单纯地复制乐谱,而是在乐谱之上加入演奏者的再创造,也只有进入这个境界,死寂的物理音才有可能升华为生动的音乐,也唯有进入这个境界,弹琴者才不是一台乐谱复制机器。

进入这个境界以后,徐青山乃谓之“篇中有度,句中有候,字中有肯”,②这其中的“度”、“候”、“肯”,既是乐谱中的休止符,又不是乐谱中的休止符――谓其是乐谱中的休止符,是因为作曲者在创作音乐的时候,必须以某个乐谱标记告诉演奏者,弹到这个音符的时候,要稍微停顿一下;谓其不是乐谱中的休止符,是因为休止符乃至乐谱,都只是一套指谓符号,而非音乐本身。

那儿始终有一个“乐谱”,这儿始终有一个“我”,这二者永远是处于一个对立关系,因为演奏者并未进入音乐。用音乐符号书写的乐谱,写的并不是乐谱,而是一段密码,是宝殿大门外的一段咒语,我们把咒语照葫芦画瓢地念了成千上百遍而不知其解,某一天,某个情境,某个机缘,这段咒语再次脱口而出的时候,谜底忽然间了然于心,然后那儿再没有乐谱,这儿也再没有我,因为我已经进入乐谱。

而当我化身在这神秘的世界中嬉戏的时候,或一举手,或一投足,或一摘花,或一惹草,皆成音乐――因为我就是乐谱。

“与山相映发,而巍巍影现;与水相涵濡,而洋洋倘恍。暑可变也,虚堂凝雪;寒可回也,草阁流春。其无尽藏,不可思议,则音与意合,莫知其然而然矣。”③

就音乐的演奏层面而言,这大概这便是徐青山所谓的“和”了。

个人若能在审美过程中进入这个境界,“个人”与“音乐”两个存在者之间的阻力便消失了,他既是从他物中审视自己,又是在自己中审视他物,彼此浑然一物,他与这个世界不再对立,而是融合,或许在那一瞬间,人类的生命便在冥冥之中得到了窥视存在(道)的回归。

个人如果拥有这种审美体验,别说伤人,就算一花一草,他也是不忍心去侵犯的,因为在他的思维惯性和生命体验里,这个世界是鲜活的,是灵动的,甚至是神秘的――也唯有这样的世界,才是文明的世界。

二、个人之和

弦乐器的琴弦在日常存放中会自然松弛,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所以对于弦乐弹奏者来说,弹琴的第一件事便是调弦。是以《溪山琴况》开篇又谓之:“和之始,先以正调品弦,循徽叶声,辨之在指,审之在听,此所谓以和感,以和应也。”

人类的官能中也有一套“琴弦“(听觉)。这其中有个最明显的例证:听同一首歌曲,部分人在听过之后可以将其旋律以哼唱的方式复制出来,但是,可悲的事实是,有另一部分人永远都无法复制出任何一首歌曲的旋律,因为他们官能中的琴弦(听觉)由于年久失修(没有正音,没有调弦),所以渐渐失调了。

对于大多数在南方长大的人来说,相对于北方人,他们在基础教育和社会工作中要面临一个重大问题(其中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普通话的学习。

在论述这个问题之前,不妨先提出一个意见:唱歌不跑调的人,学习语言不会遇到障碍。

语言的学习是模仿,但是这其中有个很大的误区――大多数人认为语言模仿的根本在口腔,其次是才是耳朵。基本理念的错误最终导致教学走向死路,比如翘舌音教学,常常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师不断重复“shi”音,让学生跟读,学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勉强读出一个“si”音,老师不断强调你的舌尖应处于口腔某某位置,学生则浑身大汗差点成哑巴――前者恨铁不成钢,后者费力不讨好,前者永远教不会,后者永远学不对。

声乐老师在选拔合唱队队员的时候,根本不会管你能否发翘舌音,或者能否唱好一首歌,他只需在钢琴键盘上随便找几个音阶,让队员跟唱,五个音阶之内,老师即能明白该队员是否合格――能否正确发音的根本乃在于耳朵,乃在于听觉(心灵),而非口腔。

事实上,如果想加入一个业余合唱队,你只要耳朵能够辨音就足够了,耳朵能辨音的人口腔自然能够发音,“多瑞咪发嗦啦西”,你耳朵只要能听出来,口腔就能发,口腔发不了,原因在于耳朵听不出,这种情况就好比一段旋律是“嗦啦嗦咪嗦”,但是缺乏辨音官能的人听完以后一张口永远是从头到尾一个调的大白嗓(嗦嗦嗦嗦嗦),然后所有人哗然,哗然之后,原因便被掩盖了――原因在于,听觉(心灵)上不具备辨音官能的人,在播放“嗦啦嗦咪嗦”的时候,他在心里听到的就是“嗦嗦嗦嗦嗦”,然后你让他唱,他的口腔就只能唱“嗦嗦嗦嗦嗦”,这类人便是所谓的音痴。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们再回到普通话教学,便能很容易明白了,老师无论如何示范“shi”的正确发音,学生费上九牛二虎之力之后永远只能勉强发出“si”音,这是因为,在学生的听觉里,他听到的“shi”永远都是“si”(或者是其他非正确的相似音)。

除了我们的官方普通话教材那南辕北辙的谬误之外,结论便是,对于南方人来说,普通话根本不用教――因为就和听钢琴音阶之后再跟唱一样,能够辨音的人,他一听就会,基本上不需要刻意的学习(当然,在练习上加强熟练度还是必须的,但这个阶段只是一个对已知事物在惯性上的培养,而非对未知事物的学习);而那些已经在听觉上丧失了辨音能力的人,教也白教,学也白学――这样的教学工作就好比去教色盲认颜色。

听觉上反思能力的丧失是可悲的,他在听觉上成为了一个被动的接收者,他的心灵无法对收听到的一连串音阶作出任何领会。

根据上文的推论,则能听之人必然能说,能说者亦必然能听――某个人如果能说话,那么他必定是具备听觉的。

“聋哑人”之所以谓之聋哑,却并非个个都是哑巴,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聋了之后,声音在他的世界里已经丧失意义,所以便闭口了。

但是,如果具备听觉的人却不能辨音,这便回到了本节的开篇所提到的问题――这部分人官能中的琴弦(听觉上的反思能力)由于年久失修,所以失调了。

琴弦调整到适度的松紧之后,才能正确发声。这需要天天调,日日调,月月调,年年调,一把弦琴如果闲置太久,经过风霜长期的侵蚀以后,就很难再定音。

人的听觉系统也一样,必须经常调试(规避所有不和谐的声音),听觉能够正确收音之后,嘴巴才能正确发音。听觉上的反思能力如果闲置得太久,同样的道理,便再也无法回到正确的轨道,乃至于完全丧失。

在外国的教育系统中,提倡从幼儿时期便开始音乐训练,这大概是极高明的。

一弦不和,则一琴不和,是故一感官不和,必定一人不和。

一国之民不和者愈众,则虚妄之心愈起,虚妄之心愈起,则野兽愈多,野兽愈多,则纷争愈繁,纷争愈繁,是以一国之律法愈厉,其结果便是老子在《道德经》中所谓的: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

三、社会之和

琴弦不和,并不是指琴上无弦,而是诸弦之间的音频比率不协调(琴弦之间彼此的物理震动频率不成比例,无法构成音阶),从而只能被动地发出在人耳中频率不协调的混乱的物理音。

个人辨音官能的不和,并不是指某人丧失了听力,而是他的听觉(心灵)无法“构音”。

琴弦的不协调是因为在时空内物理上的自然松弛,绷紧的琴弦在弹奏的过程中无法保持常态,即使是在闲置的过程中也无法保持常态,所以这种音频混乱可以归结为世界之内的其他物理外力所致,弦乐的长期闲置会导致其越来越难以正音――听觉的混乱也是同样的原因,一个人若是具备听觉,便不可能没有听过声音,在所有具备听觉的人中又能正常收听的人中,如果这其间有人出现辨音问题(排除先天的感官缺陷),便只能作出如下推论: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听过声音,所以听觉(心灵)缺乏辨音能力,而是因为他们把那些混乱的,嘈杂的不和之音收听得太多,所以听觉自身(心灵)的构音能力到最后便被这份混乱消磨掉了。

老子在《道德经》上说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人之所以不和,便是外在的混乱吸收得太多,国之所以不和,也是因为外在的混乱吸收得太多――高楼大厦的砖瓦不能当饭吃,高铁的建材也不能饱肚子,人类心中的敬畏越少,虚妄就越多,世界就越发丛林化,人类就越发野兽化,说到底,是退化。

面对这样的情况,琴弦虽可以再换,琴身虽可以再作,奈何感官与心灵却无法复制甚至是修复――文化噪音的吸收使多数人在心灵上成为了音痴,一个民族中出现这样大范围的弊病之时,唯一的解药或许便只有等待时间上的新陈代谢了,因为个体心灵上的磨损很难修复。

但是,这种等待却不必是一个被动和消极的等待。

未来的希望可以冀望于社会和国家中的年轻一代。沿着前文的论述次第,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就感官和心灵的畅通工作而言,就音乐和语言的学习来说――对象越年轻,进步越神速――在这个基础上,通过音乐和语言的教育在最快和最早的时间里打通人的心灵,力图使其由“达和”而“至仁”,通过这样的教育,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社会的更新换代,或许可以造就出一个更加和谐的未来。

(作者单位:贵州大学人文学院)

参考文献:

[1] 徐上瀛:《溪山琴况》。

[2] 孔子:《论语》。

[3] 王弼:《周易略例》。

[4] 老子:《道德经》。

注解:

① 王弼:《周易略例・明象》:“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

② 徐上瀛:《溪山琴况》。

③ 徐上瀛:《溪山琴况》。

上一篇:浅谈罗尔斯《正义论》 下一篇:《事林广记》部分校勘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