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第一笔工资

当我来到这个空旷、阴晦、略带几分杂乱的模具加工厂时,我的心里充满了失落感。

上午,我被分配和另一个民工――一个只有19岁的年轻人――去清理模型排水口。淤积的污水很脏,黑色,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味道,同时你还可以看见不下二三十只蚊子在污水上飞舞――因为这里已经至少有两年没清理了。水中有污泥、碎砖块、木片、矿泉水瓶和一些因为被污水染黑而无法分辨的东西。一个塑料盆,一个工地上常见的橡胶桶,两把平头铲和两把破扫帚,这便是工具。当所有的污水被一盆一盆地排尽时,我平生第一次看到孑孓在水洼中游动。一个上午,我们才把排水沟清理干净,干得满头大汗。

下午没什么工作。由于加工厂第一次放水,所以基本的工作就是对水泵进行检查,加装测量仪器,测量上水闸箱水流流量,同时找出现有模型的不足。由于都是些技术活,我这个什么也不懂的高中毕业生自然是帮不上什么忙,于是便在技术员的小屋中泡了一小时的空调。凉爽之后,我又被分配去搬砖块,体力活。同伴换成一个四五十岁的人,赤着上身,手套也不戴,干活时还提醒我别砸到脚――充满了农民的质朴。就在这时,我看到了这些民工的伙食――简陋的瓶瓶罐罐中是他们的调料,一张破旧的方桌,几张条凳,饭菜很一般。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他们干完一天的活。听爸爸说,民工一天的工资也就25块钱,那么一个月满打满算才750元多一点,有的甚至比这还少。

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我主动帮别人铲沙子,直到下班。

今天的工作并不是很重。基本的模型已搭建完毕,剩下的就是一些数据的校准。听模型上的研究生说,基本数据差1毫米都不可以――因为最后结果都要放大30倍,来不得一丝马虎。于是上午就和三个人拿着标竿和仪器测量,再就是打扫前天清理排水口时清出来的一些碎土和石块。

我猛然间发现,自己在这里所能做好的恐怕就是打扫卫生,搬搬东西以及帮别人打下手而已。高中三年的学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大忙。在这里,就算是初中毕业生,懂的东西也比我多,干活也比我麻利,而我只有在一旁呆站的份儿,傻傻地看他们干活。文凭并不能说明问题,更不能证明你的工作能力,只不过说明你的那几年是在学校里度过的而不是在社会上瞎晃。一切工作,只有你真正步入社会后才能学会,许多东西在学校是学不到的。

今天我的收获不仅仅是打扫卫生。我发现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他们的特点――尽管我现在暂时还叫不上他们的名字。其中有一个人穿着一套发灰的武警作训服。他当了五年的武警,一直没有什么前途,于是就转业回家,从农村来这里打工。我震惊于生活的残酷,它用最基本的物质要求让一个昔日受人尊敬的、光荣的战士蜕化为了一个今天普通的民工。也许我们迟早也不得不被生活改变,放弃我们曾经的梦想,面对现实,面对柴米油盐酱醋茶,为生活而奔波。

我们所能改变的,也许就是这一天到来的早晚而已。

今天天气很好。几场阵雨之后,整个模型大厅里不再像锅炉一般蒸人了,但蚊子在这个时候也开始了疯狂――才短短的一个小时,我的腿上、手臂上、脖子上就出现了好几个包。

上午的工作并不多,我几乎就是空闲地坐在模型上看书。

今天的水泵坏了。其实第一天试放水时这家伙就有问题,噪音很大,今天是彻底罢工。他们拆开来修了半天,结果有一个金属盖最后死活盖不上。他们没法,请来我老爸,想拧一下盖子的内圈。老爸来了后看了两眼,就否定了他们的方案,只是用锉刀锉了几下,盖合后用榔头敲了敲,就让盖子和机壳重合得天衣无缝。这就是那个在家就知道做家务、看报纸、上网下象棋的老爸么?

原来我一点都不了解我爸。事实上,他还是一个相当出色的高级机械师。

我决定,用我的第一笔工资给老爸买个Zippo的打火机,再帮老妈买双鞋。

今天的主要工作就是读取测针桶的测针读数,记录在表格里――似乎这一切的工作并不复杂,但过分重复,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还是一个用自己大脑思考的人,因为此时的我更像是一台机器,一台按照程序工作的机器。其实在模型上,每个人都是这机器的一部分,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像一个零件,这就对了。

今天我第一次扛了扁担。回家以后,肩膀红了,有点疼,有点酸。也许这就是成长,需要用汗水和痛苦作为祭品,但懦弱的泪水除外。

我已经18岁了。老爸说,他们喊你小杨,说明你已是成人。

我已经成人。同样,我要面对成人的挑战了。

模型上也有豆腐渣工程――尾门前的斜坡水泥板下面居然是空的!原来修模型的民工偷工减料,没有夯实沙层就抹水泥,结果在水流的冲击下,砂土全部冲软变形,导致部分模型漏水下陷,模型周围全被漏出来的水给淹了。没法,我们的试验只有一拖再拖,今天比预定计划已经迟了3天,真不知试验是否能在25号完工。

今天发工资了,525元。这是我人生的第一笔工资,数着几张崭新的钞票,往事的艰辛历历在目,青春在我手中一点一滴地流逝,我的眼泪忽然忍不住地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