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前夫,一刀难以两断

■口述/孙晓梅记录/王燕

像走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里，我不知道是该继续向前，还是该退回原地？我只知道自己开始后悔了，后悔离婚的草率。

一

现在想想，所有的起因不过是因为一块钱零钱。

那天下班回家，突然心血来潮，想去先生的公司看看，然后等他下班，乘车时，我准备好了一来一回的公交零钱。在楼下等他的时候，一位很老的乞丐，在我面前站了好久，很可怜，我就将那一块零钱给了他。

他下楼来，64路公交刚好到站，见到我在等他，很高兴。先跳上了车，刷卡，而我却翻遍了身上，找不出一块零钱，事逢巧合，他身上也没有零钱，在司机的催促下，他无奈跳下了车。

或许是司机的那顿训斥让他觉得窝火，从上出租车，他就一言不发，到了家里，取钥匙，开门，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真是没脑子的人。

我更郁闷，问他一句，你说谁？

事情到此，本应该偃旗息鼓。他平日也是宽厚的人，但没想到他却接了了句，我说谁，谁知道。

我自然不依，难道他没零钱，就不是责任吗？各有各理，争执起来。晚饭，两个人都僵持了不去做，坐在沙发上吵得气呼呼的。眼前的男人，睚眦必报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那个宽厚忠良的他。

我们开始历数几年来婚姻里对方的不是――或者所有的夫妻反目，都是由此开始。越说越心寒，晚饭也没吃，彼此匆匆睡觉，一夜饿得饥肠辘辘，反而更增了几分仇恨。第二日，开始冷战。

虽然以后也渐渐和好，但争吵的习惯却如同大病初愈，落下了病根。自此以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终于因为一次关于存款的细枝末节上的争执，我赌气说了句，这日子，没办法过了。

没想到他冷静得让人齿寒，说，那就好，一拍两散，谁离了谁也能过。

我是瞬间红了眼睛，没想到结婚这么多日的恩爱，被他轻巧地用冷漠删除。我冲他吼，不过就不过，你还以为谁离开你就死了不成？

又是一场争吵，头破血流，最后要离婚的念头反而坚决下来，算得上两败俱伤。

手续办得很冷静，房子是我的，月供那部分我还他。家具是他的，拉走了一部分，原来两个亲密到水泼不进的人，分开竟然这般容易。他走的那天，看着空荡荡的房子。我哭了，他却连头也没有回就走，两个人过到这份儿上，我还执意留恋，有什么意思？

二

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搬到了单位临时给的房子里，听说一个人很凄惶。饭没人做，衣服往往是攒了一堆才去洗，而且胃疼的老毛病，在少了暖饭热茶之后，又重新犯了，晚上疼得睡不着，就起来散步，每一次都影响到了同事。

圣诞夜，满城灯火不夜天，我却一个人躲在家里，守着蜡烛与碟片过日子。小区窗外，有年轻男女夸张的爱情叫声，刺耳而让人胆战心寒。

电话响起来，是他。懒懒的声音，怎么，没有和别人一起玩？是不是想自己做一桌子菜独吞？

他的话里有戏谑的成分。离婚了，我们也接触过几次，他大都是来拿自己的东西，有些零碎的没有分割完全的东西，还有一些其他的手续。他温和了很多，我们也像陌生人一样开始客气，尽管这客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我冷冷地说，有事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期期艾艾的，哦，是这样，我想看看上次那个蓝色的小牛皮钥匙扣是不是在你那里，如果你有空的话，我可不可以过去拿？

你随便，我挂了电话，但心里却多了分期待。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他进屋，有点儿尴尬，直奔客厅的厅柜里，掏了半天，却两手空空，对我笑，可能是我忘记了吧。

说完话人却不肯走，站在那里问我，这些天你过得还好吗？

明明是不在意的，但为何为他这样一句话心酸不已？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不做声。他慢慢地走过来，双手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腰身，我没有挣扎，竟然感觉这样的夜里，有一个这样的拥抱很温暖，真的很暖。

三

他再一次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在收拾凌乱的家。他在电话里有点儿着急，问我，你看到咱们的户口薄了吗？

他赶过来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他十分抱歉的样子，对我说，可能咱们还要共同去办一个手续，这样的话，我才能迁出去。我无语，两个人分崩离析原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离开就算完了？

他翻开户口看，对我歉意地笑，我突然觉得伤心。看着他被雨打湿的头发，递给他一条干毛巾，擦擦吧，小心感冒。

他低着头接过来，没有看我，也没有擦，站在那里静静地不发一言，看得我直心疼，却也想不起来说什么话，好像是无话可说，又好像是尽在不言中。最后，还是他先开口，小俞，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是吧？

不知怎么，那个本就准备好的“是”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从离婚以后，我就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条漆黑的胡同里，不知道生活该继续向前，还是该退回原地。

他突然说，小俞，我想再亲你一下，好吗？

这个要求近乎于荒唐，但更荒唐的是，我却答应了他。他温热的唇压过来的时候，我紧紧地拥着他。那胖乎乎的腰身，熟悉的旧棉布的味道，曾经的那种感觉都回来了，好像我们从来不曾分开过一样。揪心的后悔像是滋生的野草在心里弥漫开来。我知道我的心里有太多的不舍，我开始后悔这次离婚，不知道他是否会如此想？这一刻，我只想时间停滞下来。

但很快，我们被他的手机铃声打断。他接过来，有些尴尬，哦，好了，马上下去，马上下去，你等着别离开啊，亲爱的。

我的心瞬间冰凉，那些温情一下子被现实击得支离破碎。是啊，我们是离过婚的人了，他有他的亲爱的，我也会有我的亲爱的，我怎么就能答应他这种荒唐的要求呢？看着他匆匆地跑下楼去，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人的感觉就是这样怪，此一时彼一时，思绪混乱得如一团麻。雨却是越下越大了，站在那里，一时间我真的不知所措，虽然说不去想他，但是思想是做不了主的，他的动机是什么？难道他还爱我？若是爱着的话，怎么就忍心分开？

四

春天终于过去，夏天来的时候，我也有男朋友了。这时，听到他要结婚的消息，心里有一丝针扎后的疼痛。他想在“五一”办事，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并约我见最后一面。

对于这个最后一面，我怀着极大的忐忑，他约的地方也很暧昧，是一家宾馆的包房里，电话里我问他为什么选这个暧昧的地方，他却有理，这里安静，我不希望别人打扰咱们。

咱们？我当时就笑，咱们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他低低的声音，小俞，你不要这样，真的。

一瞬间我自以为很坚硬的心又软化了，我答应了他，在搁下电话后觉得自己也很。

匆匆赶过去时，他已等了一个小时。刚在床边坐下来，他凑过来，用一只手环抱我的身体，小俞，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

我推开那只手，它却如影随形，缠上来，再推，再缠，我无力挣扎，他却得寸进尺。他的眼神很清澈，清澈到我可以看出里面的痛楚，心再一次变得软弱无力。他喃喃地说，小俞，我想，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

最后？这两个字电光石火，提醒了我。我们是有过一次婚姻，有过同床共枕，但现在的我们却是离婚了的两个互不相干的人，至多是朋友，身份已然界定，但为何，我的身体却软软地纠缠在他的身体之上？再有过床笫欢爱也不过是过去的事情，怎么又能在一起？

我惊叫一声，打断了自己的想象，也打断了他的冲动。

我静静地整理衣服，在他迷惑的眼神里给男朋友打电话，说了一个附近的地方，让他来接我。整理好了衣服，坐在离他很远的床边，对他说，李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们已经是分开的人了。

离开的时候，他的头依然低垂着，不知怎么，我还是心疼他，这感觉骗不了自己。

可是一切都还回得去吗？他即将开始新的生活了。而我能将他彻底地从记忆里遗忘，开始新的生活吗？

我无法回答自己，只任泪水随风四散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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