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婚姻里的狙击手

一

昨天的天气预报就说今天温度高速三十九摄氏度。

我站在公交站台上，借着站牌微小的阴凉避日，望着远处。离说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十分钟，可程然还是不见踪影，想起两个小时前，我还有些趾高气扬且微笑和同事马月说再见，看着她钻进了老公新买的车子里。

这次自驾游活动，是三天前在办公室里讨论发起的。女人八卦的天性，可以从驾照说到车，再说到自驾游，于是，大家突发奇想，把每个人的老公组织一下，来个自驾游，潜意识里，不排除有攀比老公之意。

除我之外，另外几个仝是有车一族，马月和我关系好，主动让我和老公坐她家的车，只是被我拒绝了，女人的虚荣在作怪，我微笑着说，我老公单位里的车闲着也是闲着，开出一辆来，也没什么问题吧。

在即将到来的卑微感面前，我吹了牛，他们单位里哪有什么闲车，领导一辆，副领导一辆，他这个主任科员别说借，就连素日坐得也少，在我千般要求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刚刚拿到驾照的程然决心借朋友的车一用。

集合的时间约在傍晚六点半，地点却是在一个远郊的鬼地方，不通公交，我只有等待他来接我。下午的地面，经过一无的炙烤，像煎锅，而我恰恰就像是这锅里的一只蚂蚁。

终于等到了他，慌慌张张地在马路对面喊我，身边，停着一辆白色的面包。

车里没空调，他开车又小心，紧张地盯着前方的路面，小心地赔上解释，我是新手，车流量又大，再说朋友的车……够了!我打断他，你朋友就没有好一点的车吗?破面包，现在城市里还有多少面包车?

他止住话头，没办法，再说了。人家有新车，咱也不好意思张口借啊，就这车，明天下午还要还给张楚……

张楚?我疑惑地看向他，吸了下鼻子，隐约闻到，车里一股海鲜味，他的这个朋友是做海货批发生意的，两个人是发小，关系非常好。

让我在烈日下等了一个多小时，开采一辆没有空调的面包车，车里还弥漫着海鲜味。再转头，看向他小心驾驶的模样，我突然觉得，生活露出了它寒酸的一面，破旧得像是多年没有拆洗过的棉被。

集合后，我尽量装作大度，尽量装作不在乎。可是，我还是从她们的眼里，看到了隐约的嘲弄――或者是我的虚荣在作怪。

车队开始出发，去的地方是山区，约一个小时的车程，这是马月说的，可是车子一上路我便有些傻，原来她说的是他们的速度。程然不敢开快，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车子往前蹿，手忙脚乱，嘴里还说，他们太快了吧。

我转过头，一字一句地说，我很不快。

二

程然已经钻到车下十分钟了，我看着隐约的灯光在车下一闪一闪，偶然间听到他叮咣一声，不知道在碰什么地方。

事情出得很偶然，进了山之后，路变得高低不平，他更是小心，但偏偏就在这时，左轮碾上了一块山石。面包车猛然往右翻了一下，剧烈震荡过后，熄火了，怎么也发动不起来。很无奈，他拿了手电，钻到车下去看。

马月的电话打过来，问我，你们走到哪里了?我们都在路边等你们呢。我赔着小心，你看，山里路况不好，他从小就在城市里生活，没进过山，也不知道怎么开，慢了点。

我还在替自己开脱。借着月光，我看了看他露在外面的脚，想自己的生活怎么会落到了这个地步?当年毕业时的那种得意已荡然无存，他是同学，又是这个城市的土著，这样门当户对的恋人在同学中引发羡慕，可是这才几年?羡慕我的，谁料到我会这个结局?

好在，他人认真，驾校里的发动机等简单的维修知识，学得比谁都好。居然让他找出了问题，只是他很遗憾地告诉我，山里的聚会是参加不成了，有个管道裂开了，必须赶在今天晚上回去。

积聚了一天的火气，终于令我在此刻暴怒，我推了他一下，大叫，你不去，我自己去。然后，顺着山路噔噔地往上走，他在后面大喊我的名字，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你去哪?

我挣脱他，继续往上走，突然身边的山壁上一声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怪叫，我是叫一声往回跑，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回去的路上，我给马月打电话，赔着笼，真不好意思，我们家程然单位突然有点事要赶回去加班，祝你们玩得快乐啊。

送修车，打车，回到家里，已是半夜。带着一肚子的沮丧去洗手间洗澡，结果却发现没水。他却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前些天我拿给他的水费催款单，他这几天老想着借车的事，给忘记了。

我简直再懒得理他。坐在床边，带着一身的汗味难以入睡。手机却在这时响起来，是马月，她问我是不是一个人在家，并顺带告诉我，她在泡温泉。

生活啊，总是会天上人间地进行比较，我再也忍耐不住这种差异之下的恼羞成怒，把手机叭地摔向了正在忙着找水费单的程然。手机砸在他的头上，他吃了一惊，吼，你干什么!我没说话，眼泪却掉了下来。

辛酸过后，冷战上演。

周六周日两天，依旧冷战。他交完了水费，果真忙着加班去了。我想，任何一个被手机砸到额头的男人都不可能理智地保持自己的冷静，那天他推了我一把，我则像一只暴怒的鸟那样抓伤了他的脸。

周一上班，我淡淡地走过几个同事面前，笑着同她们打招呼，并关切地询问她们的小聚过得可好。我最虚伪地坐在她们之间，听她们之间发生的那些趣事。谁家老公喝醉了，谁家老公又打牌贴了满脸的纸条。我感觉自己，已经被她们抛弃。

下午回家，意外地发现，他竟然早早下班，坐在客厅里的，还有他的嫂子。

他的开口，异常艰难，他问我，咱家那两万元钱，到期了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这两万元钱，我准备提前还些房贷，他又想做什么?看了看他身边的大嫂，我明白了，借钱。

他继续吞吞吐吐，大哥要买房，钱不够，你看咱先缓缓，说不定……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掉矜持的，我冲到卧室，打开抽屉，拿出存折，扔到他面前，一字一顿地说，你看着办!

他的大嫂聪明，看到这情形，笑了笑。说，程然，没关系，要是不方便就算了，我相信小雯这钱肯定有自己的用处，我们，还是到其他地方试试吧。说完，站起身匆匆忙忙出门，我看到，程然的脸，像是被打了一辊的茄子。

不过我错了，不是打了一棍的茄子，像是冻伤了的茄子，他竟然冲过来，把存折撕了个粉碎，怒气冲冲地说，没法过了!

三

我已经对着镜子照了十分钟，镜中的女人容貌可人，乌云蓬松，面孔白皙。镜子照不出的，还有内心的翻膳。如果再嫁人的话，这种姿色，也不是不可以。我暗暗在心里想。

回到娘家第三天了，他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看来，这次真的是把他给惹着了。最后一句话，我也考虑了好久，既然日子没办法过了，那就不过。可是想想，又觉得委屈，毕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件件小事叠加起来，竟然会上升到离婚的高度吗?

老妈在数落老爸，这都六号了，你也不知道去把水费交了!听说七月

份要换新水表，也不去打听打听，成天在屋里写那些个破字，有用吗?

心中暗暗笑，更完之后心里一惊，六月六日，熟悉的日子，这一天，我成了程然的新娘。

委屈更是铺天盖地。结婚四年了，婚姻状况还算良好，一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情形。

老妈又唠叨程然，这都出差几天了，也不知道快点回来。你们结婚四年也不想生个孩子，两个人就都知道玩。

关于孩子的事，是我坚持不要的，有几次，他恨不得学电视里的办法，把上扎几个小眼儿，可是他没有这样做。他说尊重我的意见。我知道那边他的妈妈更着急地想抱孙子，每次去他家里，他都替我说话，把事情揽在自己头上。

再想想，他聪明执著，在单位也算是做得可以，人又不懒，还能做几个像样的好菜，最重要的还能坚持写点东西在网上发发，长相绝对拿得出去……我突然发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的脸色有点变了，是啊，假如再找，我还能找到这样的男人吗?

我给自己打气，承认一次错误，又能怎么样?

手机摔坏了，用家里的电话给他打。一声，两声，三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居然不接电话!看来还是在生我的气。我沮丧地扔下电话，心里暗咒，程然啊程然，我都认错了，你还能怎么样?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妈家里的电话。

半分钟后，电话响起来。我突然意识到，他素来知道二老节省，回过来电话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二老省话费啊。

心里再次一暖，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却先开口了，是小雯吗?

我嗯了一声。

他在电话里嘿嘿地笑了，回来吧，今天可是咱们结婚纪念日，我给你准备了一件礼物。

这个男人，原来还没忘记责任，还没有丢下浪漫，也没有想放弃我。

四

他玩花样，新礼物要我蒙着眼睛去接受。和好之初的喜悦让我变得十分顺从。我听到他在屋里叮叮咣咣地忙活着，闭着眼睛，慢慢享受着想象的快乐，他边忙，嘴还不闲，问我，老婆，知道最近热播哪个电视剧?

想了想，王宝强的脸就浮现在我眼前，是不是《我的兄弟叫顺溜》啊。

恭喜你，答对了，顺溜啊，生活也要过得顺溜，那就要把敌人消灭。他拍了拍手，走到我眼前，牵着我走向阳台门的方向。

蒙眼睛的毛巾摘下来，我看到对面不远的墙上，粘着几个气球，而他手里，拿着一把气压的玩具枪。

我好笑，这就是你给我的礼物?

他点点头，用力地压进一发子弹。然后对着对面墙上的气球，你看，上面写了什么?

大大的气球土，用黑色的笔写了些字，仔细看，有攀比，有贪婪。有平淡，有计较等。

他像个战士那样，慢慢给气抢压气，慢慢说，婚姻里啊，有很多危机，像是各种各样的敌人，有的很容易发现，有的不容易发现。他们很狡猾地破坏着婚姻里的一切，所以，当发现被破坏后，就要找到根源，然后……

叭的一声响，把我吓了一跳，我看到，墙上写着攀比的那个气球炸开了。

我明白了，他就是在教育我。上次的事件，若不是我的攀比心理把自己套入一环接一环的沮丧之后。也不至于到那一步。

我快乐地抢过他手里压好子弹的枪，像顺溜那样。瞄准了计较那个气球，一枪下去，气球应声而破，然后我说，这次，可是我主动找你和解的，那两万元，我补好了存折，嫂子要用就拿去吧，咱们比他们过得好些，兄弟就是相互帮忙的。

他有些感动，从后面抱住了我，他的身体很火热，在我耳边吐气，我想，是不是他眼里也应该有些泪水呢?一种温情从我心底里慢慢升腾起来。我举起枪，瞄向了平淡那个气球。

我们像两个孩子那样，打完了所有气球，然后头抵头吃完了一顿并不丰盛的晚餐。窗外夜凉如水，生活里还有无数种可能，也会有很多敌人，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婚姻里的狙击手呢，冷静下来，像一个真正的狙击手那样发现破坏婚姻破坏爱的根源，一一解决掉而不是听之任之地让它不断壮大。

我相信有爱支撑，即使是战争也会打得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