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 第7期

时间:2022-06-07 10:27:16

评委点评:在阅读的一开始,我们会急切地想要知道,这个Asia是人还是其他生物?在通常的印象和思维习惯中,我们会认为,与『流浪相关的话题,总应该是一只小猫或者小狗的行为吧?因为如今早已不是三毛的时代了,那个浪漫的流浪,梦中的橄榄树,总是让我们对远方充满了向往。所以,带着这样的期待去阅读本文,得到的自然是失望,之余才是惊喜。『起承转合本是文章的一种章法结构,在这里正好巧妙地契合了『流浪的主题。作者对出发、行动、转变、回归进行了详细的记述,形式较为新颖。当然,阅读到最后,我们会明白,Asia其实就是『我,『我为了躲避现实,躲避药物的折磨,才想要去流浪和寻找。最后的回归,代表着一种理解,理解亲人,理解自身,也慢慢地理解了身处的这个世界,有哲理,有温馨。

(肖尧)

我对妈妈说:“Asia去流浪了。”

每个清晨,Asia都会趴在课桌上,撑着头看着专注的我。她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我,完全没有平时同学们看到不苟言笑的我时的畏惧。她很少听课,偶尔动动笔也是在课本上勾画一些浅浅的轮廓,然后再用奶白色橡皮细细地擦干净。我们彼此并不交谈,木讷的我羞于用言辞来表达心情或意愿。

上课时的她安静得如同婴儿,恬淡地望向周围的一切,却不发一言。但淑女的形象在下课时一下子便土崩瓦解了,她把眼镜随意地丢在桌上,扎进人堆里。我正襟危坐地保持着班长的良好形象,复习着课本。身旁,她爽朗地笑着,大声谈论各种时鲜事情,咧起的嘴角仿佛正午的太阳光让人挪不开眼。

放学后,我在前,她在后,不远不近的距离,我却能感觉到她是人群的焦点。我孤独地牵着影子走,她被簇拥着,像一只自由的鸟,随时随地都会飞走。

打开家门,妈妈习惯性地忘记多摆一副碗筷,我对着厨房说:“妈妈,你又忘了,还有Asia。”锅碗瓢盆沉寂了片刻,妈妈探出头来,用温和的声调说:“对不起,小觉,妈妈又忘了。”我默然看向Asia,她不在意地吐吐粉红的小舌头,拉开我对面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Asia吃饭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当我细嚼慢咽地将小半碗米饭吃完时,她已经一只手搭在椅子上,闲适地打着饱嗝,眯起眼睛像只慵懒的猫。

Asia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喜欢阅读古籍经义,慢慢品读,而她总捧着少女漫画,大笑时开心得在床上打起了滚。我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泾渭分明。可我们又有着致命的默契和吸引力,身处一片空旷时,一转头便能看到对方同样表情的脸,仿佛双生子般。

一天晚上,Asia轻轻地说:“觉,我要去流浪。”黑暗中她的五官仿佛融化在夜色里,睡意如恣肆般袭来,我沉溺在清醒与昏迷里,看着她瞳孔中的光亮像航行在无垠大海时的航灯,微弱闪烁着却给人信服和希望。“那带我去好吗?”我轻轻地问。“傻瓜,两个人就不叫流浪啦。”她闭上了眼睛,安然睡去。

Asia曾问过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的脑海转过百种念头,又归于沉寂。

时针仍旧不紧不慢地转着,同学们还是爱叫我“闷葫芦”,穿白大褂的医生每周都要来一次,从未中断。我还是无法理解与人交往时的疏离排斥感来自哪儿,医生紧皱的眉头为什么一直未舒平,妈妈每夜躲在房间里低低啜泣的原因是什么。

各种奇形怪状的药片或苦涩诡异的药汁像批量生产的机械品,从妈妈的手中诞生,再奔腾在我的胃里。妈妈小心翼翼又充满希冀的眼神逼迫着我一次次吞咽下去。Asia怜悯地看着我,用嘴型说着:“既然那么痛苦,为什么不拒绝呢?”可每夜妈妈低低的啜泣声像魔咒般缠绕着我,我别无选择。Asia疾步走开,喃喃自语:“生活有N种可能性呢,傻瓜。”

我默默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开心地奔跑在阳光下,偶尔随风旋转几圈,纯白的裙角翩然翻飞。她仰起脸,张开手臂拥抱阳光,我莫名想起了囚于牢笼的鸟雀,被放出的须臾,可以自由自在地翱翔,毫无束缚。我试着抬起手臂,用指尖触及细碎的温暖,尝试一种从未有过的挣脱枷锁的。“我要高飞到天空的顶点,我要飞到无人能及的世界……”Asia唱起来,干净的嗓音带着一丝渴望和小忧伤。我突然很想抱住她,就像黎明对黑夜,雨滴对彩虹般相聚又分别。她是真的,要离开了。

自那以后,Asia不见了,妈妈平静地保持着缄默,只在我询问时,一遍遍解释说,她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我翻遍了整个房间,她的一切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MP3还固执地循环播放着:“带不走的,留不下的,让大雨侵蚀吧,让她推向我在边界,奋不顾身挣扎……”我无力地瘫在床上,像天使折断了羽翼,尽管早有预感,但仍感觉到被抛弃的孤独。

学期结束,班上大扫除。我停下与纸摩挲得“沙沙”作响的笔,揉揉干涩的眼,身旁,Asia缺了一角的课桌已蒙上了灰尘,桌面上那一笔一画刻上的印记仿佛被时光填满,35天,Asia走了35天。劳动委员忙碌地指挥着,把多余或残损的桌凳清理出去,就在我发呆时,一双手突兀地出现在面前,抬起了Asia的桌子。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大吼:“不行,那是Asia的。”搬桌子的男生吓了一跳,猛然放下,张大了嘴,像看见外星人似的吃惊:“班长,你说什么呢?”“那是Asia的,Asia,Asia,会回来的。”我惊醒过来,涨红了脸,心脏急速跳动着。“Asia是谁?”他诧异地问。“啊?”我指指旁边的课桌。男生的脸色微变,有了小小的怒气:“班长,你耍我的吧?明明是你开学时要求自己单独坐的啊,你旁边一直没人啊。”不,我心里大声地叫嚣着,Asia,那个永远是人群焦点的Asia啊,你们忘了吗?班上的同学奇怪地望向这儿,窃窃私语声如病毒般蔓延。我头也不回地跑开,那晦暗不明的气氛压抑着我,让我窒息。

我跑回家,翻出了许久以前收拾好的旅行包。妈妈倚在门边,哑着嗓子问:“小觉,你要去哪儿?”“Asia去流浪了,我要去找她。”我拉起拉杆,深深地看了妈妈一眼,冲了出去。

沿着Asia遗留的气息,我开始了流浪,像中世纪欧洲的吟游诗人,我唱着歌:“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为了山间轻流的小溪,为了宽阔的草原,流浪远方,流浪……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

流浪是最寂寞也最温暖的旅途,没有人认识我。看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似乎比熟悉的面孔更有安全感,就像一片羽毛飘落在泥土里却比在丝绸上更舒适。我渐渐克服了木讷少言的缺点,在地图上圈圈画画,走到一处,都要向形形的人打听Asia的下落。

修车师傅絮絮叨叨地指责徒弟修理中的错误,乌云大作的表情,言语狠厉却始终没有佯作生气地一走了之。包子店的老板每天天不亮便揉面、拌料,老板娘一边将一屉屉包子架上蒸笼,一边埋怨着些琐碎小事。情侣们逛街,为了另一半与别人亲昵的动作吃醋吵闹,也不愿放开紧握的手。

我发现流浪的一路,颠覆了之前我所认知的世界。原来,抱怨最多的人一转身,并不是形同陌路,而是更为亲密地互相依赖。激烈地反驳彼此,并不是质疑嫌隙,而是为了爱寻求转变妥协。我可以拒绝一种生活,却无法将那生活里所有的一切都剥离;我可以重选一种方式,却不可以逃避。

撑伞走过一段桥梁,那一瞬间我恍惚听到以前Asia说过的:“生活有N种可能性呢,傻瓜。”我拿起一块石子,使劲地扔向河里,水纹荡漾开来,我的心不复涟漪。Asia,你才是傻瓜,生活只有两种可能性,是或非。

我拉起拉杆,踏上了最后一班火车。戳戳冰凉的玻璃,印出的我平静时如我,笑起时如Asia。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妈妈刻意隐瞒的真相,但我只是太孤独了,太固执了,不愿承认。欺骗是一种自我解嘲,虚幻远比改变来得更容易。

下车,一个瘦小的身影费力地在人潮中挤来挤去,将帽沿压得低低的,不断向前张望。冰凉的液体掉在手背上,妈妈一直在我身后,未曾离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医生郑重对她说过的话:“她不需要治疗,而是成长。”

我张开双臂,尽管是夜晚,仍似有暖阳拂面。流浪是为了自由,爱也不是禁锢。我心神微定,挤进人群,拿起了妈妈硕大的旅行包。妈妈抬头看我,疲惫的双眼布满血丝。我笑着说:“Asia回来啦。”这段流浪,趋于回归。

(本文获第十一届放胆作文大赛高中组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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