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心(外三章)

时间:2022-06-05 10:10:05

笑,不一定快乐

一般而言,一个人如果能满足基本的吃穿住行,就应该是快乐的。即使还不能够完全满足,如果在心里认同了这一无法改变的现实,只要勉强满足吃穿,应该也能快乐。显然现代生活已超越了这一现状,应该快乐无比,但很多人并不快乐,或者说不快乐多于快乐。

我们常常被生活中的假快乐所迷惑。尤其是在聚会、娱乐等等表面光鲜的活动中,欢笑总会津溢在时光之中,认为快乐已穿透了我们。然而更多的时候事实并非如此,那种所谓的快乐,不过是环境冒出的气泡。我们的快乐完全是一种应激反应,这正像参加葬礼会悲痛一样。我们之所以有无数的应景快乐,是因为我们平时的人际交往比葬礼多。

当然,环境可以制造快乐,宜人的环境能为快乐提供丰厚的养料,不然就不会有出去散散心的说法。如果真有一个优美的环境,并与你相伴终生,那是再好不过了,那样快乐就会一点点渗透到生命深处,最终洇透内心的干燥。但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如果一个人已经不快乐了,就说明环境诱发快乐的能力很弱了。即使环境不错,但不可能长久好下去,因为环境不但随四季变化,还因人的流动而变化着。人的生活说到底是自己的生活,人最终要回到自己的圈子里,用自己固定自己,也就固定了自己的心境。

生活中我们会被笑包裹着,微笑、大笑、狂笑、怪笑、嬉笑、强笑,皮笑肉不笑,在飞机上或高档酒店,也会泡在服务员无休无止的微笑里,即使在你狭小的办公室里,也需要处理各式各样的笑容。于是你必须微笑,以表示你不是一个野蛮人。但这些笑无疑是廉价的。

在我看来,人的快乐并非风行水上的涟漪,而是一股强大的生命暗流,微笑只是这股暗流在水面涌出的浪花。生命的能量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它是一种生命、思想以及模糊因子的混合物,快乐就在这种混合物中混合着。因此,真正的快乐必然是一种不可抑制的生命行为,因为心里快乐,所以必须快乐。一个忧郁的人总是忧郁的,一个快乐的人总是快乐的。实际上,世界上没有不想快乐的人,但快乐的程度却差别很大,这不仅仅来自环境的影响,更来自生命的品质。好在人有向善向美向乐的本能追求,在黑暗的生命流动中,我们很难控制其流向,但可以竖起光辉的路标,让生命流向明朗,而快乐是明朗的。

生活中有很多笑面虎,他们一醒来就笑,我们说这种人是乐观的;大多数人也能保持笑意,来敷衍自己的生活。这些铺天盖地的笑容以及与笑有关的动作,大多是文化引导的结果,并非发自内心。从生理角度看,不快乐的笑是有害的。因为笑需要心理能量与肌肉运动,心里不想笑而让肌肉笑必然造成扭曲与消耗。这就是为什么那些在领导面前陪着小心不停笑的人,即使什么活儿也不干,也感到很累的原因。

真正的快乐是灵魂深处的引爆,立即传遍浑身每个神经与毛孔,接着可能发出不同的欢笑,笑是生命最痛快的颤栗。但更多时候,则不必发笑,只是一种春风拂面的感觉,是称之为陶醉的感受。

我们这个社会已发展到眼花缭乱的程度,制造与被制造,利用与被利用,控制与被控制,已成为商业社会的生存态。我们的微笑也似乎是从流水线上流出来的,与快乐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因为生命需要安静与温暖,快乐是从安静中孵化出来的。

哭与笑

我很想大哭一场,哭得天昏地暗,电闪雷鸣;我很想狂笑一次,笑得飞沙走石,暴雨大作。让泪水掘开感情的堤岸,让笑声撕开心的尘封,让真实走进灵魂,使生命掠过一阵颤栗。小时候,我是个爱哭的孩子,我把委屈喷洒而出,化为一种柔美的畅快,我把痛苦化为一场小雨,雨过天晴,大地一片明丽。小时候我是一个爱笑的孩子,笑是我心中的热带风暴,父母的赞赏,河边的情趣,小伙伴的游戏,都会在这风暴的中心,汇聚成强大的张力,让我笑得死去活来。

现在想想,小时候并没有多少大喜大悲,我不过是山村里的一个穷孩子,我的欢笑与悲哀,不过是一个人的正常反映而已。然而,正是这行云流水一样的眼泪与欢笑,让我在贫穷以及贫穷制造的低卑中,生命却小溪一样畅快。时至今日,我突然发现,我已经没有了眼泪,我已哭不出眼泪,也笑不出眼泪。虽然,我的内心仍散发着悲悯与良知的余温,渴望着昨天的柔情,时刻抵御着虚伪的侵入,但当我将要悲痛时,痛苦猛然掠过全身,接着化为无边的铅灰,包裹着发麻的感觉;当我高兴得不能抑制而要狂笑的时候,我会猛然感到在暗处有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让我的愉悦残花一样凋谢。

人是从分娩的第一声啼哭中开始的,人的情感是从微笑开始的,哭与笑是心灵的两扇门,打开这扇门,哭笑而去就是人生。

痛痛快快的欢笑,酣畅淋漓的嚎啕,是生命最基本的元素,也是生命战胜压抑保持真实的最基本需要。哭是暗夜的波涛,释放了扭曲生命的能量,摧毁了阴霾的天空,哭是痛苦的分泌,也是对生命的自我修补。委屈的眼泪,是一条热血的河流,呼喊着深情的理解;疼痛的眼泪,是生命的尖叫,表达着对生命最原始的尊重;伤心的眼泪,是心灵的撕裂,燃烧着情感的火焰……笑是上帝赐于人类的最宝贵的礼物,也是人类惟一拥有的花朵。笑站在幸福的峰顶,播种着希望的绿色,笑照耀着大地,让苦难的众生流动着渴望。会心的笑,是一阵春雨,润心而无声,开怀的笑,是狂涌的潮,痛快而有力,含羞的笑,是初绽的花,娇嫩而喜人……

因伤心而大哭,是一种痛苦的快乐,因愉快而大笑,就是真正的幸福。

我发现自己没有眼泪是十多年前的事。天地倾斜,父亲突然崩塌,姐妹们哭得死去活来,而我却流不出眼泪。我的心似乎陷入冰冷的黑夜,只有绝望悲哀和无边的空虚,胸腔内翻滚的热流,却总冲不进眼角。那一刻,我的心在流血,真想大放悲声,哭得天塌地陷,哭得五脏崩裂,但我却没有眼泪。我被生活中苦难的事情震动着,我没有眼泪;我被好友的痛苦折磨着,我没有眼泪,我被崇高的关怀征服着,我没有眼泪……我是一个乐观的人,笑是我的标志。上班路上,我为熟人而笑,办公室里,我为同事而笑,为老乡笑,为同学笑,为亲戚笑,为朋友笑……当我笑得嘴角发硬,脸面变厚时,我才感到我的心并不快乐。我的笑是一种廉价的表情。是应付生活的一种本能反映。我是一个自由的人,我时刻呵护着内心柔软的人性,我的歌唱为别人更为自己,我的笑应该比花艳丽,然而,是谁夺走了我的笑容?

当我参加不少葬礼,看到无数掩面假哭,故作悲痛;当我融入很多人交往的场面,看到无数虚情假意,言不由衷时,我才发现,这个时代已失去了对人对生命的最起码的尊重,这等于失去了做人的最起码的条件。我们的悲哀不是我们不能由衷地哭笑,而是失去了哭笑的环境,久而久之,我们已不会哭笑。

人有很多很多的梦想,人生就是去捉住梦想。但梦想太多而且极容易消失,我们必须把梦想保存起来,装进用七情六欲缝制的彩色袋子里,让梦想成为情感的内容。因而,失去与得到,悲伤与快乐,成功与失败,我们的一切必将在感受中完成,而我们的热泪与血泪无疑是人生最动人的篇章。

人生漫长而寒冷,需要感动的温暖,热泪是一场春雨,生活艰难而委屈,需要悲痛的释放,悲泪是生命的潮流。

孤独

大约在我十八岁以前,还不知到什么叫孤独。虽然,随着青春期的萌动,总有一丝失落,在前途淡淡的迷茫中,总有一些孤单,但那时的心是热的,我还没时间孤独。

后来,便是走进社会,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活在各种各样的事件中,忙得不亦乐乎,也就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了。虽然我活在语言的包围之中,又渴望着真情的表白,但我知道,很多人总是截下一小段儿过去,然后刮光上色,抛向我的心海,虽然光滑而斑斓,却并不具备真情的价值。我在人流言流生活流里漂浮着、呼唤着,免不了总有些孤单微风一样吹来,但那孤单并不严重。因为一个充满欲望的人,一个充当着苦力与智者的人,一个充当着人子人夫人父的人,孤独总像书签一样夹在发黄的旧书中,是没时间翻看的。即使难得的休闲,打开那本旧书,在另一个空间漂浮,但此岸总是很近,脚下总有坚实的泥土。

人到中年,再往前走,便不知不觉脱离了生活的主战场,不知不觉让昨天成为了过去,才猛然感到,过去竟然走得很累,笑得很累,哭得很累,那颗柔嫩的心竟然承载着那么多的尘埃。于是大有不堪回首之感,想想走过的路,竟是黄叶满地,一片苍茫,却没有炫耀的东西。而前面仍是灰茫茫的。只有自己徘徊着的脚步,在岁月中发出空旷的回音。虽然这时代声浪滚滚,色彩翻飞,尖叫不止,却似乎并不属于自己。这时。好似在天地间,在人世间,也就只有自己了,也就只有孤独了。

有人说,孤独是一只小虫,在啃噬着你的心。这常常让我困惑。我的心并没有被孤独噬空,相反,孤独却让我感到了生命的真实存在。在孤独的暗夜,随着空间的无限拉开,心灵也在星空间飘荡,随着光亮的消失,我走进了一个影子的世界里。亚里士多德说,孤独的人,不是野兽就是神明。我当不了野兽,更不是神明,但孤独却让我走向了自己,找到了自己的真实,也找到了自己永久的困惑。

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有的人形单影吊,一个人面对一个无边的世界,他必然是孤独的,有的人是人中之凤,高处不胜寒,他必然是孤独的。有的人亲人离去;情无所寄,他必然是孤独的,有的人无所事事,没有目标,他必然是孤独的……也许,孤独是人的另一种存在,一个只有自己的存在。

有一次,在一个静静的深夜,我感到自己被孤零零地抛在这个世界上,想着自己爱着的想着的盼着的,终会一点点地消失,而自己也最终会被岁月推向永恒的黑夜,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人总是害怕孤独的,因为孤独是一个空旷的所在,那里只有岁月的流失,只有生命的流失,那里是无限的博大,只有勇敢的心才能面对。

流浪的心

我是一只留鸟,却渴望着候鸟的越洋迁徒,我是条池塘里的小鱼,却渴望着去大海里搏击。

我是一个爱幻想的人,常常独自行走在灰蒙蒙的秋雨里,让雨滴打湿我的思绪,常常骑着黄昏的翅膀,寻找思想栖息的山林。

从农村到城市,从青年到丈夫,从儿子到父亲,从穷野小子到吃皇粮的人,从一个理想主义者到现实的庸人,我在时空中流浪着,最终把农村老家变为故乡,把过去化为记忆,又在新的理想中栖身,我在人生角色的不停转换中流浪着,最终送走亲人,迎来我儿子的诞生,新友的到来,生命如四季的转换,永远停不下流浪的脚步。我本以为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单位,足以坚守幸福,以勤劳播种的充实,是以让时光明亮。然而,我的心却总在渴望着另一方山水,另一种感觉,另一种情调。即使在劳累的旅途,我仍渴望着一个新的传说,一派新的诗情画意,一种新的风土人情。

驼铃声中,我渴望沙漠悲壮的辉煌。流水声中,我渴望水墨画的意境。欢笑声中,我渴望谣族的篝火舞会,波涛声中,我渴望在礁石上看大海的涌动。甚至,我渴望走进往时的秦淮河,被灯光丽影迷醉,我渴望美国西部牛仔的时代,马背上潇洒人生……

我是一个很传统的人,传统是我的老根,生命在亲情里顽强地生长,我是一个恋家的人,在庭院的薄土中拼命地吸收着养分。我企图把我的经历编成一个栅栏,让心灵在这里长成花园。然而我突然发现,我的心却是无极的浮萍,在水中随波逐流,我灵魂的菟丝子日夜缠绕,大树却不存在。

“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我的心在流浪。

也许人生无根,只有想象中的故乡。故乡在心中才有月明,当我们走进故乡,却只有记忆中的故乡,心头的故乡仍在遥远。

也许人是一个没家的动物,人类的历史就是流浪,从非洲到全世界,从来居无定所。那些曾经的茅舍土屋,甚至城墙皇宫,终会被雨打风吹去,只有人类集体无意识留下的神秘影子。

也许生命永远是时间的过客,人类的产生不过是一个次偶然,每个人又是偶然中的偶然,最终只能成为一些化石的碎片,时间没有保存化石的义务,连化石也必须消失。

也许人生如梦,虚无飘渺,与时间一样无质无形,最终梦境圆寂,走向新的轮回。

也许人仅仅是一种复杂情感的释放,在情感中居住又“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只有悲怆的梦中泪水。

也许,人只是一堆凌乱的材料,人生的任务就是将自己的材料重新设计组合,做一个自己,放在一个不见边际的海洋中,等待沉沦的时刻……

也许,现实中灵魂没有故乡,灵魂的故乡就在天堂。天堂无路,我们只有向往,在向往中希望,又把希望变成理想或者失望。

人是生命的过客。生命是时间的过客。时间是现在的过客。现在是存在的过客。存在是失去的过客。失去是没有的过客。没有什么也不是,它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

也许,我们就是在结束的宿命中开始的,开始在一小段时光的虚幻里,真实的肉体与不真实的梦想,都会随着过去而过去。我们能做的仅仅是超越一切的感知,让生命与思想精彩一些而已。

心为什么流浪,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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