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鸡青铜器国宝背后的故事(一)

时间:2022-05-30 02:32:43

宝鸡青铜器国宝背后的故事(一)

宝鸡,宝地也。有说法云:咸阳的黄土埋皇上,宝鸡的黄土出古董。瞎子走路时一不小心会被宝绊倒;鸡在崖背上刨虫吃说不准会啄出一件宝物。老天爷有意从这里甩出几件器物,中国历史的界碑就要挪一挪位置。人们像读天书一样破译着宝物上的铭文,宝鸡成了中国的“青铜器之乡”。从汉宣帝时代这里出土了尸臣鼎之后,毛公鼎、大盂鼎、史墙盘等3万件文物便纷纷从黄土中蹦了出来。每件文物的出世都有神秘的传说;每个挖宝者和护宝者都有跌宕起伏、悲喜交替的经历……本文从采访到的36个挖宝人的真实故事中,选出几篇,以飨读者。

“何尊”睁鬼眼 陈堆吓得直发抖

“太放”有胆识 废品堆中救国宝

青铜器散发着“狞厉之美”。有原始图腾的天真、厉鬼般的狰狞、谶语般的诡谲、苍松般的威仪、黑云般的凝重。青铜器身上的所有亮点,都可以通过何尊折射出来。这件宝物被称作宝鸡青铜器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也被称作“镇国之宝”。与毛公鼎、大盂鼎、虢季子白盘这些大件宝器相比,它高只有39厘米、重只有14.6公斤,是它们之中的小兄弟,但由于造型奇特,有骇俗之美、惊世之姿,将思想家的深邃、哲学家的缜密、美学家的夸张统统融于一身,在青铜器世界中熠熠闪光,璀璨夺目。

2006年5月我在宝鸡青铜器博物馆见到何尊时,思想的燧石被击打出束束火花。何尊1963年出土于陈仓区贾村镇,我直奔这里而来,拜访它的发现者陈堆。在镇上,当我打问陈堆这个人时,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很惊异地说:“他去世多年了!”老人指着镇街西边的一座老房说,陈堆的老伴张桂兰还在,两个儿子都很出息,在外边干事。街上赶集的人密密麻麻,人们说话的声音朗朗亮亮。眼下,贾村塬上的小麦穗儿已平崭崭地秀齐了,人们开始收割油菜,不几天这里将映现出夏收图像。踏着初夏燥热的脚步,挤过密匝匝的商贩摊点,我已经大汗淋漓。我敲着陈堆的家门,门启开的声音有点唉声叹气,惆怅中夹杂着忧伤,一个脸上布满沟壑状皱纹的老太婆吃惊地打量着我。不用问,她正是张桂兰。我说明来意后,张桂兰将我让进屋子,很和善地说:“前几天电视台也来找老陈录像,可老陈已去世多年了,硬拉着我照个不停,老陈要是活着,这下可风光了,跟赵本山差不多!一

“老人家,说说老陈是咋样挖出何尊的?”

她思忖了片刻,打开了记忆的闸门:“1963年秋季,下了一场大雨,那天晚上天放晴了,月亮把地上照得跟白天一样。陈堆睡到半夜拉肚子,就跑到后院蹲茅坑。可他回到屋里后却说,崖背上有张鬼脸,眼睛瞪着我,把我差点吓死。老陈在炕上缩作一团,浑身打战,他要我烧几张纸钱送鬼。我说,世上哪有鬼,你是看眼麻花了!老陈说,真真切切,确确实实,鬼眼睛冒着绿光。我怕他中了邪,更怕他精神上受刺激,人的病不少是吓出来的,便再三给他讲科学道理。可老陈说,几天前,他就发现后院不时冒火,端水去泼,火还是冒着,便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这下才知是鬼在作怪呢,这院子住不成了。老陈又喊着肚子疼要上厕所,可他却不敢去,我这个人胆大,便端着油灯陪他一块去。到了后院,我打量着崖背,突然发现一双眼睛绿森森的十分疹人,差点扔掉手中的油灯,撒腿跑回屋中,一夜都不敢熄灯,生怕鬼跑进屋里。第二天天刚亮,陈堆又唤我去后院再仔细看看,可那双眼睛在阳光下还冒着白光。白天人胆正着哩,便用镢头朝鬼眼睛处挖去,‘咚’的一声,就掉下了这个尊来,差点砸在老陈脚上。

“陈堆自小离家,在宁夏固原看病卖药。固原60年代粮食奇缺,饿得人饥肠辘辘,我们两口想八百里秦川是粮仓,还不如回村种地混个肚子饱。可回来后也是吃野菜、啃树皮,老陈又动员我上固原。走时,他把宝交给他哥陈湖看管。现在听说这个宝能卖100万元,可那时我们用来塞烂棉花,老鼠在里面下了一群儿子。1965年,他哥日子过得十分紧张,连买盐钱也没了,便把宝背到宝鸡当废铜卖,跑遍了市内的收购站,人家都要除掉铜锈,陈湖怎么也不同意。最后到了群众路收购站,那里的工作人员好说话,不除铜锈付了30元钱。后来,陈堆退休后,我们一同又回到家乡,他给人看病,家里不那么困难了。我们挖出了宝,连一分钱好处也没得到。

“前年,儿子劝我去博物馆再看看何尊,我说,那东西咱看不懂,看了跟没看一样,不如看一场秦腔戏热闹。村上人说,这宝放到现在,能盖个虢镇城,几代人都够用了。这是啥话?要是宝在,我的几个孩子可能因为家里有宝,就不发愤努力了,咋能出脱成今天这个样子,还能端上国家饭碗?啥宝都没有子孙成才值钱。一个人一夜可能暴富,做笔大生意或摸个大奖,但三代才出个人才,所以老人家说人才难得嘛。自我家挖出宝后,家家都想在这里刨出东西,你看,那道崖背被挖平了,可谁也没挖出宝。”

我在贾村镇的采访画上了句号,可何尊的故事只是个顿号。我来到宝鸡市文物局,找到了刘宏斌副局长寻找答案。这个话题一扯开,他的话语像湍急的河流、舒卷的轻纱,涌动着豪放和洒脱。历史的鲜活脚步声正咚咚地在我脑海里踩出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走在这条小径上的两个人也复苏了鲜活的面孔,在何尊面前,他们犹如一个拾粪的农夫搭救了遇难的国王一样。农夫救了国王,肯定是要封侯要重赏的,可他们救了“尊”的命,却没留下雪泥鸿爪一样的印迹,历史应该还尊贵于他们。

正当何尊等待着被榔头敲碎,投入化铜炉“古为今用”时,宝鸡市博物馆工作人员佟太放来到了群众路收购站搜拣文物。佟太放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反“右”斗争中他只说了几句话,就被戴上了帽子。从此后他被下放劳改,大的考古发掘也轮不上他发言,他在学校里学的知识一点儿也发挥不上。“”中,文物同他一样被当作“废铜烂铁”,他觉得他同文物的命运一样悲惨。“可文物是文明古国的本钱,它是奴隶主使用过的,但同时又是奴隶铸造的,它有什么罪?”于是,作为博物馆美工的他,只好天天去市内几家废品收购站搜拣文物。那天,当他来到群众路收购站,从废品堆中看到何尊时,他足足看了好半天,发出了一阵感叹。他苦苦哀求收购员要留下这件宝物,否则“损失就大了”。他掏出兜中的钱买了两包“宝成”牌香烟,叮嘱留几天再送化铜炉。

佟太放一阵风似的跑到馆里,可他却不敢敲革委会几个头头的门。由他这个汇报发现了镇国之宝,人微言轻,可信度值得怀疑,说不定会惹恼“老革命”,要是“老革命”发起火来,会将这件宝物立即当废品扔掉。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天转转,终于想出了一条妙策:何不找找王光永!王光永是文物组组长,考古知识渊博,经他去劝说“下令保护”,比谁说都好。

他拉着王光永来到群众路收购站,一看到这件宝物,王光永立刻掂出了它的分量。王将这一情况立刻报告博物馆负责人,一听是“镇国之宝”,馆里上上下下来到收购站,用30元赎回了宝物。王光永生怕放在馆里被分子毁坏,又专门找到宝鸡市市长,要来一笔钱,买来保险柜专门保护何尊。20世纪70年代中期,北京举办新出土珍贵文物展览,何尊也在其中。展览是由著名青铜器专家马承源筹办的。马承源一见这件宝物十分精美,想腹内必有铭文。于是他剥去层层锈迹,12行122字的铭文显露了出来。他的这一发现是我国考古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事件。西周初期营建洛邑的史实早有记载,但是否在周成王时代,学术界却有很大的分歧。何尊上的铭文正好印证了这件事。后来,何尊被送往美国、日本、法国展览。1982年,在我国发行的文物特种邮票中,何尊排在第一。唐兰、马承源、李学勤等考古大师围绕何尊铭文写出了一批考释文章。

铭文记载了西周成王五年迁殷顽民一事,时间为四月丙戌这天,地点在岐周京室里。成王谆谆训诫宗小子,要光前裕后,发愤图强,完成这一壮举。这一记载牵涉到西周初期武王灭商和武王、成王相继营建成周洛邑两件大事,而其中“宅兹中国”成为“中国”一词的最早记载,所以为“镇国之宝”。由于它的主人姓何,马承源将其命名为何尊。

其实,在发掘的商代酒器中,“御尊”已带有何尊的雏形。何尊与御尊堪称一对绽放在青铜世界中的“姊妹花”。奇哉,何尊!何尊出土遭遇如此坎坷,就像一个历经磨难的伟人一样历经艰险。正因为有这样的传奇经历,我们今天倍加珍惜这件世界绝无、中国仅有的瑰宝!我们对一代知识分子――佟太放、王光永废品堆中救国宝的壮举应该给予大书特书,让国宝精神得以弘扬。作家唐栋说:“宝物是什么?是我们中华民族赖以生存的文化血脉,是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是我们的传统美德。谁失去了这些,谁就会受到惩罚;谁拥有了这些,谁就会拥有阳光和甘泉。而护宝,则需要一种境界、一种情操、一种修养,这是每一个炎黄子孙所不能背弃的。”这就是何尊永远神圣、永远尊贵的理由!历史的过错原本是一宗难得的财富,丢掉这财富便会陷入新的盲目。

(未完待续)

责编 水 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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