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争的动物世界

同行约访陈争，与之从未谋面，找我打听“套近乎”的方法。我支招：“只管谈猫狗。”事后问陈争受访心得，他乐颠颠地说：“不错不错，没想到他们也喜欢猫猫狗狗！”接着又眉飞色舞地描述他的爱犬“追风”如何被人赞不绝口，全然不知道人家是在登门之前刚刚恶补了一堆猫狗知识。都说艺术家有着神秘面纱，但撕开陈争的“面纱”只消借助猫爪狗爪――这个办法浅显易学，还屡试不爽，让我这样自以为掌握了“通关秘籍”的“卧底”很没成就感。

和陈争相识多年，最开始感到投缘是发现彼此都喜欢奶茶、可乐、怪味胡豆等等很不成熟优雅的饮料零食――当然，他痴迷的儿童食品QQ糖又已成功超越了我的底线；接下来就是因为狗――不是因为我已经属于爱狗族，而是因为他认为我有养狗潜质并不由分说让一条德国黑背“大雄”进入了我的家门。那条大狗无论体积重量都在我之上，我面泛难色：刚开始养，就不能先养只小狗热身？他正色道：养狗好比养娃娃，可不能输在起跑线上。

陈争自己养大型犬经验丰富，先后养过的有英国猎狐犬蠢蠢，未经教化，性格暴烈；纯种金毛芭比，贪吃贪玩，憨态可掬；目前这只德国牧羊犬“追风”俨然是他的贴身护卫，作为退役警犬，人家教养良好，忠心耿耿――正是追风的优秀，激发了陈争也送我一只德牧看家护院的灵感。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大雄相比追风，就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首先耳朵耷了一只，其次没受过教育。

大雄刚进我家的那一段，陈争正出差国外。他几乎每天都会接到我的控诉电话：大雄把院子里的电线咬断了，把太阳椅咬烂了，把遮阳伞了……然后我就有点崩溃，控诉变成撒泼：“受不了啦，麻烦你把它带走！”他在电话那边也来气了：“带走就带走！”但是在狗的问题上，他永远比我有耐心以及能够忍辱负重，第二天又会打电话来，跟我打听大雄的一举一动，并态度良好地帮我为带好大雄献计献策。

陈争养过的每一只狗，外表上总是油光水滑，性格上总是生龙活虎，态度上总是忠贞不二。不只是狗，即使是流浪猫，一到他这里似乎都能尘埃落定，并从此不离不弃。这让我这种只会对着小动物喊“乖”，却极度缺乏方法的人无比羡慕――说到底，我差的不是方法而是气场。一个爱动物并懂得怎么去爱的人，就会营造一个让动物们“宾至如归”的强大气场。

进入陈争的家，被书籍、画板、图册、已完成以及未完成的画作填充出满满艺术范儿的画室，是最能代表他个人风格的地方。不过成为熟客之后就会发现，这只是他家居风格的“硬实力”，真正难以复制的“软实力”，其实是弥漫其间的人和动物各自舒展又相互和谐的氛围――有点“众生平等”，又有点“天人合一”。陈争画画的时候，追风在身边围观，芭比在楼下玩乐，曾经的蠢蠢的骨灰被放在一个罐子里，静静安顿在屋角；老猫叮叮在周围踱步，肥猫毛毛霸占楼顶，一不小心遇见撞上门来的女猫，从此每天恋爱缠绵以及制造后代……对唯一的男主人，小家伙们难免争宠，陈争就要力求“一碗水端平”，轮流安抚，比如平常都是追风当随行，周末就要带芭比去宠物店洗澡，草坪上撒欢；又比如吃饭时和老猫叮叮嬉戏，午睡时就要让那对小夫妻――毛毛和，窝在他臂弯或者大腿上撒娇。总之，小东西们习惯了被关注被宠爱，容易拈酸吃醋，所以，要想把每个小东西都安抚得心满意足，难度大概和旧时的富家老爷摆平三妻四妾近似。

尽管如此，陪伴陈争最多的幸运儿还是最晚进家的德国牧羊犬追风――最小的总是最得宠，这个规律……你懂的。很多个清晨，陈争骑着自行车，带着追风在金阳的大道上奔跑；还有很多天寒地冻的夜晚，他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似地出门，陪追风在空旷地带尽情撒欢。上饭馆吃饭，首要条件不是环境美不美，味道好不好，而是店家是否容得下追风这样的“冷面杀手”，结果自然只能成为“农家乐”里“刷脸”才能带狗进入的VIP；出差旅行，住宿标准不是舒适豪华，也只是追风能不能和自己“双宿双飞”，最后当然只能舍弃豪华星级，下榻管理粗放的招待所或者小旅馆……他有一句养狗心得，被警犬队的教官听到了，给警员上课时就拿来当教材，那就是：“如果你只把它当成一条狗，它永远就只是一条狗；如果你把它看作人，那它就有无限可能。”

追风的聪慧、灵性以及和陈争之间的默契，真的就与人类无异。在郊外溜达的时候，它总是走在前面探路，每到拐弯处，必会停步转身，等待主人；夜深人静时陈争开车回家，跟随车里的音响放歌，好几次坐在后排的追风竟然也是一副无比陶醉在音乐中的神情，甚至忘情地引吭高歌――也就是仰天长啸。我越来越相信，追风是听得懂陈争说话的，因为它总能正确无误地对陈争的话做出相应反应：如果是正中“狗”怀的话，它就是欢乐的表情；如果是批评的话，耳朵必定耷拉；如果当着众人面夸奖它听话，它一定为大家表演一出“加倍听话”的好戏；如果有客人在却被批评，它一定目光闪烁，又瞧瞧主人，又看看客人，既尴尬，又“霉撮”，仿佛在说“客人面前能不能留个面子”……

陈争是个不喜欢打着艺术的旗号来吓唬外行的人，但只有在谈论追风以及他所有可爱的猫狗“家眷”时，他会有点小得意，会滔滔不绝，喜不自胜。都说是人喂养动物，也改变动物，但在陈争，他的生活甚至人生，都因动物获得更多交流，更多温情以及更丰富的体验和更悲悯的情怀。好几次我看陈争作画，他站在画板前，白纸上渐渐呈现动物或者人物形象，此时陈争的表情也会很滑稽，或皱着鼻子，或眯着眼睛，或鼓着腮帮，或瘪着嘴巴――像在和画上的形象说话，有着对应的神态情绪。这个发现让我感到无比有趣，后来我看见他在和猫猫狗狗们说话时，也有着一种与之对应、似乎有利于双方交流的表情。这让我知道，对于画画和动物，他是忘我的，他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对方的表达体系里，与之你来我往，变成一对心无芥蒂的“厮混拍档”。

我的大雄最终还是送到专业训犬员那里接受教育去了。我在经常被它作弄之后不得不承认，只有教育可以改变“狗”生――同时改良我养狗后的人生。有时间的话，我和陈争会约着一起去学校看大雄，这样的邀请他几乎有求必应，甚至推掉些挺有“规格”的应酬。他自然比我资历深方法多，所以大雄看到他总是比看到亲妈我更高兴。追风当然也是跟着一起的，陈争带大雄玩，追风并不吃醋，气定神闲等在一边，好像是因为知道那个人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不过要让它跟大雄一起玩，它就有点欺负弱者，这时候陈争一边告诫“对弟弟好点嘛”，一边又会发表总结陈词：“追风是高富帅，大雄是丝，真是各有各的乖法啊！”爱狗不分阶层，这些活脱脱的生命，他就是咋看咋顺眼，每个都让他欢愉。

其实我觉得陈争把最纯真和无私的爱，除去画画，绝大部分都给了他的小动物们。跟他聊天时，他会不经意间给这些小家伙们弄个排行榜（虽然他已经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比如说起某些俗世纷争或者日常琐事让他不适，他就会说：“幸好我还有追风、芭比、叮叮、毛毛、……”一句话就让排行榜上的名次一目了然――一般来说，前十名里能够出现人名就已经很不容易。陈争评论人，往往是以动物为参照的，批评的时候就说“还不如猫狗单纯善良”，表扬的时候就说“简直和追风一样优秀”。有一次他临时出差，托我代管追风，事后他感谢说：“你和追风真是我的左膀右臂。”这个几乎已经是我们相识以来，他对我的最高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