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关漫话 第1期

时间:2022-05-26 12:12:10

走进西关

我们一起去西关吧。

西关是怎样一个迷人的地方呢?先得弄清它的来历。

西关因明清时地处广州城西门外而得名。在西方人大量来到之前,西关仅仅是古老广州城的城乡结合部,西郊的荔枝湾和泮塘还是一片水乡泽国,乡民在池塘泽畔栽种莲藕与香菱。西关最辉煌、最神气的年代应该是在清末民初。当时清政府迫于时势,同意和洋人做生意,把广州定为通商贸易口岸。洋人们在西关南面的白鹅潭边建起商馆、码头。与洋人做买卖的广州商人,在夷馆周围建起商行,这就有了后来的十三行。毗邻十三行的西关因行商们纷纷在此修建豪宅名园而繁盛起来。

西关街巷里密布独具特色的西关大屋,这些房子多集中在逢源路、宝华街、多宝街附近。西关大屋以其门庭高大、装饰讲究而著称。一般为三开间,正间以厅堂为主,从临街门廊、门官厅、轿厅、正厅、头房、二厅到尾房,形成一条纵深很长的中轴线。两旁偏间前部左边为书房及小院,右边为偏厅和倒朝房(客房),俗称“书偏”。倒朝房顶为平天台,供晒晾、赏月和七夕拜七姐等用:书偏中后部为卧室、楼梯问和厨房等。相邻大屋常有青云巷隔开。有的还带有花园、戏台等。大屋立面的青砖石脚,色调清雅,正间檐口有木雕封檐板,放口处有脚门、趟栊和大门组成的“三件头”,别具特色。西关大屋可以说是清末时期广州传统民居的代表作。

其实,西关不只是高门宅第、富贵繁华的象征,更让人留恋的是这里飘荡的烟火人气、南国风情:古韵犹存的青石板路,榕树下品茶下棋的老人,“私伙局”的粤曲,夕阳映照的骑楼……点染出一幅令人神往的西关市井图景。

在西关,由骑楼组合而成的商业街随处可见,悠闲地游走在上下九商业步行街,沿途经过陶陶居、莲香楼、平安大戏院,从士多小店到茶楼食肆,林林总总的商铺,每一间都让人流连忘返。西关的热闹自有耐人寻味的人间真趣。

深巷市声

我们一起去西关的寻常巷陌里走走。

夏天的早上,西关深巷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情致。

“卖花――卖花――”卖花女细长圆润的声音穿过清晨的雨气飘过来了,让这夏天的早上变得洁净而柔和。细小洁白的花朵在竹篮里散发着淡香,和着夜里残留的雨气,在西关的深巷里漂浮着。

当太阳高高升起来的时候,西关的街巷里也变得热闹非凡。小贩们――挑担子的,推车子的,摆摊档的,把各种货色堆满了街头。这混杂的市声是分不清声部的,吆喝声、笑骂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车声、口哨声,有时还夹杂着声嘶力竭的哭声……市声浮在五味杂陈的市井人生上面,像飘在珠江水面上的枯叶,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浮世况味。

夏日午后,西关的街巷里飘的多是补锅、补伞、收破烂的声音。收破烂的往往有一副好嗓子,吆喝起来有腔有调,像唱歌似的。小贩们、手艺人故意把声音拉得很长,带点嘲弄和调侃。他们天生是有趣的人,也知道人生如戏,这街道于是就成了他们的舞台,且在忙碌的间隙,唱一两支自编自导的小曲。浮生若梦,这小曲在寻常市井中日复一日地飘着,似乎在落寞里也漾出几分生的喜悦。

冬夜的西关街巷里,有不少卖小吃的摊档。每个摊档上都点着一盏火水灯,就像夜色里的一些小灯笼。小贩的叫卖声不像白天那么清亮,似乎是要和冬夜保持某种默契,听起来总有些低沉,有时候还夹杂着敲打竹板的柝柝声,或者是敲打小铜锣的当当声。小贩在寒风里叫唤着:“面包、出炉面包……”“芝糊、绿豆沙……”“猪油糯米鸡……”风为他们的声音增添了某种苍凉的意味。这小吃是暖热的,可这人生,似乎是冷飕飕的了。

市声就是市井生活的背景音乐,它飘在市井之上,又消逝在寻常日子里。这遥远的市声,带着旧日的气息,时不时地飘进人们的梦中,有些东西却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像那些已经流逝的岁月。

桨声艇影

我们一起去西关的荔枝湾吧。

谁能忘得了荔枝湾里的桨声艇影呢?那些宁静的午后,夹岸荔枝如满树红云,泮塘之上白荷片片,荷香阵阵,轻拨小桨,听湖水在桨下浅吟低唱。穿香云纱的少女,身后的长辫子在太阳光里放着光,她会唱好听的小调,会伸出手臂,去攀摘船舷边挺立的荷花,也会在一回头间,用深潭般的、满漾着笑意和温情的眼睛瞄你一下。有时候,拨开密密的荷叶,会看见岸边树丛里露出的农人的屋顶――那是爬满青藤的木屋,在午后的阳光下散发出干燥的气息,却和水汽融在了一起。那时候,是很可以靠在船舷上做个好梦的。

荔枝湾是个大有来历的地方。据考证,南汉王刘的昌华苑就建在荔枝湾上。每当荔熟之时,他总在宫苑里开“红云宴”。当其时,盘中盛白玉,美人唱轻歌,水畔飘红云,宫中闻异香,荔枝湾里一片歌舞升平。不过,当年盛景早已不在,片片红云也不知飞去了何方。

清朝颇负清誉的两广总督阮元也对荔枝湾情有独钟。他题写的“白荷红荔半塘西”的木匾至今犹在。道光三年(1823年)五月廿七日,阮元携夫人游荔枝湾,写下长诗一首。诗中云:“柴门草阁见青山,雨余五月江深寒。野塘荷气清如兰,白菡萏摇翡翠盘。”对于这荔枝湾上难得的清游,阮元在以后的时光里还发出“何时我可掉船去”的慨叹。

荔枝湾最迷人的时刻还是在晚上。夜幕降临的时候,湖面上还有夕阳的余晖没有散去,润湿的夜气就在这斑驳的光影里弥漫开来,湖面上有辩凉风拂过。在夜色渐渐模糊了岸边的树影之后,满湖都飘着荷叶的清香,你会看见一艘艘的小艇穿过夜色朝你驶来,艇上一灯如豆,在湖面上如星星闪烁。在星星点点的灯光密布的地方,各种声音都在湖面上升腾旋转,聚成一个又一个热闹的旋涡。借着灯光,你可以看见舷窗里映出的各色人影,都是惬意而快乐的。这水上的快乐,在夏风的搅拌下,一点点活色生香起来。

这湖上有的都是一些平常的享乐,吹吹夜风,剥虾啖荔,说说闲话,在水波的推荡下,听听别的船舱里飘来的小曲,很长的夏夜就在清波中飘远了。因为有那些叫卖的小艇时时从船舷旁掠过,这桨声艇影里飘荡的还有市井的气味。叫卖穿梭的小艇,让湖上成了一个水上的街市,这街市被流水承托着,有一种陆地上的街市所没有的悠然。

街市上多的自然是小吃。荔湾湖上的小吃,最出名的是艇仔粥。艇仔粥以海蛰丝、虾仁、猪肚丝、鱿鱼丝、蛋丝、炸花生、鱼片、生菜丝为粥料,除生菜丝外,所有粥料都是先煮熟了的,用滚烫的白粥冲下去,一碗香喷喷的艇仔粥就端上来了。靠着船舷,边赏湖景,边喝靓粥,实在是种享受。

河鲜艇卖的是河虾河鲜,兼售酒。这些艇的舱面多为平板,板下装的就是活蹦乱跳的鱼虾,板上摆一铜煲。出卖时,按斤计价,当着客人的面灼熟、蒸熟或熟,再配以蘸料,生猛河鲜,原味烹制,吃起来爽脆鲜甜,独具风味。

荔枝湾上,最让人难忘的还是那满载红荔的荔枝船。荔枝船穿过水雾摇过来的瞬间,真有如梦的美感。清代的冯洵在《珠江消夏竹枝》里写过这样几句:“薯莨衫窄笠丝堆,装束随宜笑口开。午睡乍醒魂梦脆,绝清三字荔枝来。”说的就是那绝妙的况味。

西关老屋

我们再来看看西关深巷里的旧厉子。

小画舫斋在西关古玩街上。路边一排空荡荡的旧屋子前,一丛竹子从高高的屋檐上伸出来,竹叶被阳光罩着,绿得发亮。在竹影浮动的花岗岩门额之上,刻着“小画舫斋”四个字。

这屋子过去的主人叫黄景棠,早在20世纪30年代就故去了。黄景棠在旧时的广州商界,是个可圈可点的人物。他出身于马来西亚,父亲黄福是当地著名侨商。他自幼受过严格的中国传统文化教育,青年时回国参加科举考试,获拔贡功名,算是正途出身的士绅。黄景棠同情戊戌维新,梁启超等变法失败后,他也绝意仕进,专营商务,在铁路、码头、房地产和新式商业等方面都有较大建树。

黄景棠虽为商人,却有很高的文化修养。他有一本诗集《倚剑楼诗草》留存下来,里面多是四时感兴、诗酒唱和之作,可只字不提他生活中的主要内容――经商。这也不奇怪,当年西关的巨商贵贾其实都是很风雅的,讲究家世出身,喜欢诗酒酬唱,绝没有一点暴发户的气息。

当年的小画舫斋是临水的。站在楼上,可以看见荔湾湖上的清荷,连荷叶上蜻蜓那透明的翅膀都看得清清楚楚。荔湾湖边种满了荔枝树。到了夏天,白荷红荔的胜景就簇拥着小画舫斋。那时候,小画舫斋是荔湾湖上一座最迷人的画舫。

小画舫斋里,船厅、花厅、书厅、画厅俱备,亭台楼阁围拥着精致的小园林。这园子里种满了九里香、白玉兰、米仔兰和茉莉花,一年四季暗香频送,配以嶙峋山石、古木修篁,一派清幽意境。

小画舫斋的客厅名“静者居”。长日于此静坐,清茶袅袅间,有人泼墨挥毫,有人吟诗唱咏,雪白的宣纸之上留下了这些旧文人的慨叹感兴。广东书画界的名流,像朱疆、陈述叔、丘逢甲、黄晦闻等,当年都是小画舫斋的常客。

黄景棠还好收藏,小画舫斋中藏有不少珍品,如李流芳的《山水图卷》、汪士慎的《梅花图轴》、罗聘的《竹石图轴》、由崇祯帝朱批过的闽本《十三经注疏》全套等。吴昌硕、康有为、张善子、昊湖帆等近代名家的作品也在他的收藏之列。

古旧的书香墨香和满园的花气融在一起,画舫中别有一番风情在。中国风格的旧式大宅子,是靠亭台楼阁、山石花草、字画古玩营造氛围的;旧书古墨的气息缭绕其间,传达的是书香世家的格局和气韵,簪缨之族的雅气亦从此酿就。

西关保存最完好的老房子要算黄氏石屋了。

黄氏石屋藏在广州旧西关的街巷里。整幢建筑全用麻石砌成,门前有雕花的花岗石圆柱,屋内的落地满洲窗上是精雅的玻璃饰画,一派中西合璧的浃然大气,迥异于传统的西关大屋。

石屋的主人是西关名医黄宝坚。他好交友,好美食,家中常年聘请名厨。梅兰芳到广州演出,他在石。屋设盛宴款待,满座宾客均盛赞黄家“治馔第一,任何酒家无与伦比”。他喜欢精美的家私,常请人到家里做红木家具,厅中的陈设更不时更换。他又喜欢搞些小设计,家里的很多窗户、栏杆都是他自己设计的。石屋的大窗,也是黄宝坚专门从江浙请来的名匠雕制的。据说,一个月才能精雕细琢出一个花窗。他还嗜好收藏,和西关的大藏家黄咏雩是至交,家中藏有石涛真迹。

黄宝坚在石屋里度过的日常生活,有锦衣玉食的华丽,也有市井人情的浸润,铺陈出的是余味无穷的旧家格局。可是,张爱玲已经在先知先觉地预言了:“时代是仓促的,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来。”旧式贵族在物质和文化的底子之上营造的精致生活,很快就被时代大潮冲成了碎片,跌落在石屋的麻石缝隙里,成了永远抹不去的记忆印痕。

石屋不语,记忆却是有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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