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是故乡明”中秋征文作品选登:月色渐浓

时间:2022-05-24 08:31:38

“月是故乡明”中秋征文作品选登:月色渐浓

月色渐浓

陈愈敏

每当中秋月色渐浓,我吃着月饼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我的祖父,就像他生前喜欢和别人谈起我。

有关他的记忆,是一种清晰的记忆。这个与我生活三十多年的祖父在一个悄无声息的中秋月夜悄然离我而去。他在84岁高龄时去世了,是伏在我的父亲怀里长眠不醒。丧事办得挺热闹,可谓极尽哀荣。灵堂设在刚新建的祖屋庭院里,入殓的时候院子里外跪满了白花花的人影,从城里请来的唢呐吹起清越哀婉的乐曲,在枝繁叶茂的榕树上空回旋荡漾,浓浓月色伴随着女眷们嘤嘤的抽泣,送葬的喇叭声在夜色渐浓里走得很远。送葬队伍在鞭炮声的引导下,一路抛洒下漫天飞舞的纸钱。祖父活着的时候,一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币。于是,一切丧礼过去了,乡村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静。祖父的人生就这样宣告终结了。既然他老人家已经完成了生儿育女的使命,就应该离开。而我在月光笼罩中不禁回想起生命本是一个链条,一节一节下传,穿越在时光的隧道里。庭院里不时弥漫着似曾相识的气味,却无时无刻地告诉我祖父与我同在。

当我在月色渐浓的异乡独饮寂寞时,脑海里总是浮现祖父的身影。祖父出生于上个世纪初期,那也许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最贫弱的一个时期。他身高1.76米左右,身材硬朗,相貌堂堂,年轻时是一个标准的男子汉。我从我父亲和姑姑的容颜可以看到祖父当年的模样。记忆中,祖父的人生总是与牛联系在一起的,祖父的体味时常带着牛味,在村子里他犁田算是能手。这头牛伴随着他从农村分单干直至1992年,时间相隔13年,每到春种与秋种时节总是背着一只装满开水的小水壶,早上七时牵牛犁田……晚上五点多钟才回到家里。那时作为孙辈的我,有时跟着祖父在田里割稻,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那头白发也在月色辉映稻丛间一高一低地晃动,成为一幅美丽的风景。据祖母说,祖父是耕田的一把好手,赶牛、耕地、耙田、种水稻、种花生、养塘鱼样样都行。

清风凉凉、河风习习的村子见证了祖父一生时光,往事并不远去,而记忆永续。他一生从不喝酒、抽烟、,性格率真,眼里藏不得半粒沙子。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他遇到不平事,总是自言自语,甚至用手指敲击着床板,神情比较激动,旁人很容易看出他的愤怒。在乡村生活中,我自懂事起,我发现他从来不主动欺负别人,但是也没有允许外人欺负家人。有一天,不知是哪位邻居青年骂了祖母,祖父得知,暴跳如雷,亲手挑着扁担要跟人家打架,村子里的人都怕祖父,怕他的严厉刚烈,我们作为孙子一辈也很怕。但我也发现他有柔情的一面,他在喜爱雷剧的同时,专门钻研唱腔的一板一眼,尤其是拉二胡,掌握得很到位。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村里有一个业余雷剧团,每次村里的雷剧爱好者在夜间的榕树下,祠堂里奏雷曲,他都负责拉二胡。记得有一次,蛙鸣鼓噪,月华如水,我和大我三岁的堂兄赤脚爬到一棵高大的榕树上,晃荡着腿听大人们排戏,也看到了祖父忘乎所以的神态。每次他都拉得声情并茂,受到人们的啧啧称赞。祖父虽然保守固执,但他对知识分子还是相当崇敬。他一辈子没有交上一个官人朋友,却与下放到我们村里工作的外地人韦老师成为莫逆之交。同时,他对村里喝过墨水的人也比较敬重,他比较喜欢与文化人交谈,特别是喜欢对我们年轻一代谈起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村里出了一个毕业于广州黄埔军校的陈鳌前辈,他的语气总是充满着无限的自豪和骄傲。在我如银似水的童年,我经常与祖父在一起,有时跟他在祠堂里谈论世事,有时跟他去姑母家看雷歌演出……常常看到他为一件小事而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有时候他明知道不对的事情,还是固执己见,据理力争。现在我终于理解祖父在村里生活的无奈,他那暴躁的情绪,也是在日复一日的对生活的焦虑中形成的。当我成为别人的父亲时,我觉得现在的我跟祖父没有任何差别,在对孩子的良苦用心上,我清晰地感觉到了那份茫然,焦虑与困惑,但我比祖父、父亲幸运,比他们更多选择的机会,比如生活环境改善,教育条件提高……即使如此,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差异,仍让我这个年轻的父亲产生出苦闷感和挫败感。如今祖父故去了,我才想起他老人家的种种恩情来。

现在想来,在我这个充满田园牧歌的乡村里,祖父是一个真正的遵守信用人。自我懂事起,他不像一些左邻右舍去赊人家的肉、鱼,或者赊村里店铺的东西。他有钱就买,没有钱,人家主动赊给他,他也不要。他吃饭动作很特别,端起饭碗,一下子就吃完,据说,在生产队时,村里吃饭最快就是他。他干什么事情,动作很利索。他念过几年私塾,国文基础扎实。在我出世后,他给我取名最初为“祖桥”,用意不言而喻,后来又改为“赞(谐音为钻)荣”,意则为以刻苦钻研为光荣,寄托他的美好的愿望。他常常在春节前夕免费为乡村题写春联,这也是他在一年之中最风光的时候。每逢中秋佳节,我便回到离县城20公里的村庄,有时陪着祖父,尽量找些让他高兴的话题,但谈着谈着,有时祖父会忽然坐着发呆,只是凝望着天空上飘动的几片白云,似乎沉浸于某种悠远的思索。有一年,中秋节的晌午,碧蓝的天映射着随岁月流逝而褪色的瓦房,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皱纹似的村巷的光滑石板上坐着一些谈论农作物收成之类的人们。在榕影斑驳的树荫下,祖父正坐在石椅里打盹,显得那么安祥、淡然、和谐。那年祖父虚岁八十,部分头发变成了银白色,眼睛有点老花了,胡子也有些变白,但腰杆还是挺直的,全然看不出半点佝偻疲态,精神比较饱满。不难想像祖父曾是一位顶天立地的汉子。但祖父还是把几十年岁月带来的印痕一览无遗,就像给我展现数十年后自己衰老的模样。此时,我心灵深处有了犹如胆怯、弱小、无助的孩子对大人般的依恋和渴望。

稼木依旧,炊烟依稀,曾经生生不息的村子像草本植物,在季节的尽头似乎老去枯萎。人生就是一列开往坟墓的列车,路途上会有很多站,很难有人可以自始至终陪着走完,当陪你的人要下车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祖父走的那天,毫无任何征兆。听父亲说,祖父晚上身体有点不适。父亲便送其到村里卫生站打针,医生建议我的父亲送祖父到镇医院诊治,不料刚到村门口,也就是祖父的祖母坟墓(据祖父生前说过,其祖母最疼爱他)附近,祖父对我的父亲说:“生(父亲小名),我不行了,快把我送回祖屋。”话说完,祖父便闭上眼睛,永不醒来。

祖父在世的一个早晨,我回了一次老家,年久失修的老屋已经坍塌,比祖父更像一个日薄西山的老人。祖父便约父亲及我到山岭走一走,我心头隐隐约约意识到祖父为他的后事着想,行了大半天,最后来到自家竹林。祖父说,他死后就埋在这里,可以看到前面一望无垠的南渡河以及一马平川的被誉为“雷州粮仓”的东西洋,一湾清流从其脚下缓缓东流,风水很好。父亲说,祖父看到了他的生,他看到祖父的死,也许是机缘。在村里生活八十四个年头,五十多年没有去过县城的老人,终于他骨灰及灵魂与土地三者合一了。只有1996年8月我为他拍的几张照片一直放在家里,面对它,我常常有一种恍惚,感觉祖父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在另一个世界里静静地守护着我。

见月思乡,已成为我经常的经历。自从祖父、祖母先后离开这个鲜活的世界后,在一个月色渐浓的日子里,父亲和家人6年前一起已搬到镇圩上居住,村子里的故宅院子里冷冷清清,瓦屋也已经走进它生命的夜晚。我突然想起,季羡林说过,每个人都有个故乡,人人的故乡都有个月亮。每值这样的良辰美景,我同样想起故乡里祖父留下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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