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朝鲜战争中美国老兵的中国情结

十几年前，我在美国北部某小山城开餐馆。小山城有许多退伍老兵，我开中餐馆时，有个叫乔治的老兵开了一家卖旧餐具的小铺子，我有时也去光顾，买一些旧东西来用。刚开始他很排斥我，打过几次交道后他终于悻悻地开了口：“伙计，在朝鲜你们中国人把我的腿打残废了，还到美国来做什么？”

小山城是美国3K党大本营，几乎见不到一个黑人，外国人只有几家开中国餐馆的华人。所以我说话总十分小心，有时遇到一些尖锐问题就避而不答。

那年圣诞节，大雪封城，除了医院，各商号都休业，我也不例外。厨房的水槽漏水已久，平常都对付着用，近日越漏越烈，停工正好修一下。但我发现了问题，需要用一个很特别的扳手工具，五金店都休息，我想起乔治的那小铺子，就打电话去问。

“喂，是乔治先生吗？圣诞节愉快，我是开湖南馆的华人，你不会感到意外吧。我的水槽下水处坏了，请问你有无一个特别的扳手，借我用一下，或卖给我都行？”

只听对方道：“哈哈，老弟，圣诞节你也开工啊？你们中国人真奇怪，要钱不要命，这样吧，水槽下水的零件有很多不同的尺寸，我带几个常用的给你送去，雪下的已有两尺多深了，山路上下坡度大，你那两轮驱动的小车走不了啦。等一下我就到了。”

不一会老乔治来了。

“圣诞节愉快，我领教你们中国人不要命的事太多了，1952年圣诞节，我开的坦克车被你们中国人击中，你看我这条腿，残废了，今天正是那个倒霉日子。”我听了这白人老汉这一阵数落，心中不安，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后悔打电话去，其实晚一天去五金店也行。为了赶工，也认了。

“唔，你这个水槽有些年头了，老货，很耐用，这有个老式的，使用过的防水胶圈，应该好用，我这有个万能水槽扳手，别看它旧，很好用的，试一下吧！”

我听了心中舒坦了许多。于是按老乔治的指点，——完成了工作，试了一下，多年漏水的痼疾解决了。

“别看那老旧胶圈，你现在还买不到了。”老乔治很开心。

我给了他零件的钱加上他送货上门的钱，又加上使用他工具的钱，另外又加上10美元，他一愣，我说：“乔治先生，今天过圣诞节，人工加倍，这是在美国，应该的，入乡随俗嘛！”

“唔，你这个中国人还懂事，比一般老美都懂事，谢谢啦，在圣诞节那天我好像与中国人很有缘分呢！你看，今年的圣诞节我又遇上了中国人了。我从战场上没死回到了老家，有伤兵残障金与全福利医保，闲着没事，开了这旧餐具铺子解解闷。这几十年世道变得太快，我也研究一些二战与朝鲜战争的历史，书上与电影上有许多不对的地方。”

老乔治倚老卖老，讲起了长辈的经历，“喂，伙计，你知道吗？在仁川登陆那天，我们坦克纵队先上，几乎全是重装甲部队，北朝鲜军队没啥驻军在仁川，幸亏那时没有中国军队防守。登陆的同行老兵有从欧洲诺曼底登陆的老兵，他们说，德国人在诺曼底修了几年的防御工事，头一天盟军就伤亡惨重，而仁川几乎不设防，麦克阿瑟将军也是赌了一把，捏了一把汗啊！”

老乔治用手沾上水，在不锈钢的工作台上，用手画了一个朝鲜半岛的地图，在中间细腰处点了一下说：“这是仁川，我们坦克纵队，从这一路打到海的那一边，切断朝鲜半岛，才扭转了败局。”

老乔治兴奋地说故事，我只有听的份，不作任何评论。身为华人，在美国的土地上，总会遇到些不同政见的群体。

老乔治问我：“伙计，你来美国多年了，你见好莱坞拍过几个朝鲜战争的大片？几乎没有，因为那场战争没啥好吹的，你认为谁打赢了？”

我想了想说：“打了个平手。”

“No，No，No，你说错了，是美国联军打败了，中国军队在空中没有支持的情况下，打了个平手，就是美国联军败了。从你身上一年干活365天，年年如此的精神上，中国人了不起！你要让任何一个老美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繁重的工作，天天如此，年年如此，那是不可能的，中国人的艰忍质量是胜利的源泉。”

外面雪很大，我要回家了。老乔治说：“我的中国朋友，以后买车要买四轮驱动的，小山城有时下大雪，一生中能救你一次就足够了，是否要我送你回家？”我谢了他，开着我那两轮驱动的车上了风雪人道，好不容易到了家。当我下车时，只见老乔治的车从路上开过去，原来他怕我路上出事，一直跟在我后面。他打开窗户说：“圣诞节愉快，我的中国朋友。”

（摘自《世界新闻报》2013.8.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