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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简介
李圭(1482-1903),字小池,江苏江宁县人,祖居南京南门外距城50里之乐乡夏庄。1860年参加太平军,1862年8月脱离太平军,从杭州逃到上海。后经朋友介绍,到青浦英国人统领的“常胜军”营中输文案,因而与外国人一起共事且私交甚笃。1865年,浙江宁波海关税务司英国人好博逊聘他司理海关文牍。1876年,美国建国一百周年,在费城举办世界博览会,特邀大清帝国参加,于是清朝政府派代表团前往参展。在中国代表团的成员中,李圭是由清朝政府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推荐、由北洋大臣李鸿章下令派遣的,而且,李圭作为工商界人士前往美国参加在费城举办的国际博览会,被要求“详细记载,带回中国,以资印证”。他从上海出发,经日本东渡太平洋到美国,在美国除了观赏博览会之外,还访问了华盛顿、纽约、旧金山等城市,然后过大西洋,顺道游览伦敦、巴黎,由地中海、印度洋和南洋归国,八个多月的时间里环游地球一周,大大地开阔了眼界。李圭在美国期间,还参观了美国费城几座监狱、警察局、法院,一并作了记载。
壹美国世博会概况
盛会空前,前所未有
1876年,美国在费城举办世博会,预先通知各国,广集天下宝物、古器、异材、奇技,互相比赛,以庆祝开国一百周年,借以促进友谊、奖励创造发明。世博会园区建在费城西北隅飞莽园内,占地三千五百余亩,用木材圈成了一座木城,开了十七个门。世博会园木城内,建有陈列馆五座,分别为总陈列院、机器陈列院、绘画石刻陈列院、耕种陈列院、花果草木陈列院,五个场院共用洋钱四百五十万元。世博会园区之广阔,营构之奇崛,规模之恢宏,陈物之美备,五大洲中前所未有。另外,建造大小房屋一百五十余处,包括美国国家陈列馆、女工陈列馆、各式车库、总理会务官公署、帮办公事房。各国管理会务官公所,则由各国预先定地自建。世博会开馆期间,税关、银行、电报局、邮局、发证所、警察局,照相馆、酒楼、饭店,各种服务店铺设施应有尽有,这些都租赁给民间,以方便游客。而且,还筑建了两条长三十三里的铁路,专门供世博会期间游人乘坐,每人乘坐一趟票价五分。各个陈列场馆区内,另有人力小车,供行走不方便的游客乘坐。到了晚上,点燃煤气灯,列若繁星,普照各个角落。自来水龙头随处都有,用之不竭。以上又共用洋钱四百万元。
据统计,平整土地、建造房屋一切费用,共用洋钱八百五十万元。除由国家拨款一百五十万元及富商自愿捐助之外,其余的由商人入股筹集凑足。等到世博会结束后,根据世博会期间的收入(即游人进入各陈列馆游览每人每票五角,以及世博会期间各店铺地租收入等项),合计总收入后按数分配返还。人们都踊跃购买股票,都期盼世博会如期举行,也不在乎以后还款能否收回成本。美国费城世博会,于1874年7月4日即美国建国日开工建设,到1876年1月1日建成。为落实世博会的各项具体事务,选出总理会务官一名,帮办三十二名;另选宏博之士二百人,鉴定各种物品的优劣,区别其才艺,世博会结束后奖给他们纪念章以示奖励;警察八百名专门负责巡察。直至各处票务人员、办事人员、工人,还有难以更换的众多勤杂人员,每日工资、班中餐、杂费,另需洋钱约八千元。
三十七国前来参展
送展物品赴会的共有三十七个国家,管理会务官员共四十六名,此外还有官绅二三百人,选派赴会公务人员约两千人,送物品的工商人士等约六万人。世博会展出的物品,几乎无物不有,无美不具。把每件器物逐个妥当安置在合适的地方,须用六个月的时间。游人要想尽览诸物,得要每日周游各处,曲折计算得行走五十六里,需要用两天时间才能游遍。这真是萃万宝之精英,极天人之能事矣!
1876年5月1日,世博会正式开幕,到11月10日结束。每天上午九时开门,下午七时关门。进入世博会园区内的游览者,每人每次在票务处购票花费洋钱半元。如果二人合买一元票一张,或一人付两角五分票两张,都是不容许的(门旁有室,为换票处)。凡是管理会务官,进入园区内要执有证件,须在票务处验证签名。世博会开幕之日,计有十三万多游人,美国总统及巴西国王也莅临出席。8月11日,宾夕法尼亚州各城来观会者,多达二十五万人。据统计,开会六个月的时间里,游览者有多有少,平均每日可达六万人。世博会筹办组决定,世博会园区内大小各陈列馆室,等到世博会一闭幕结束,只留下绘画石刻陈列馆作为游览名胜之用。此外,四大陈列馆,已由宾夕法尼亚州购定,或亦留作别用。其余的房屋都拆卸掉,改建公所。
贰美国司法机构概况
参观警察局
夜晚路过警察局。据警察局局长说,纽约市共设有三十五个警察局,警察二千三百人。这个警察局为第十七个,共有警察九十二人,分为两个班,各班有四十四人,另有副局长四人。当时正值交接换班之际,局长点名完毕后,排班而出,就像操练士兵那样。各个值班警察必须将夜间所有见闻,在第二天早晨记录上报。李圭碰见数名警察正捕获犯罪嫌疑人回来,这些犯罪嫌疑人不是饮酒滋事就是小偷小摸之类。警察局局长询问清楚姓名、住址,另行登记在册后,把犯罪人收入看守所。看守所分开拘押男女犯罪嫌疑人,或者数人一间监牢,或者十数人一间监牢,监牢内的四面墙都是用石头垒砌成的,装有铁栅门。当天该警察局就捕获了六十八名犯罪嫌疑人,其中有容貌美丽、衣着华丽的未成年女性七八人。她们被关押在一个监房内,就像楚囚一样面对面地哭泣。看到这种情形,李圭非常吃惊,询问后才得知这些女孩子进行表演,表演最易坏人心术,因而也在拿办之列,要在第二天早晨押 解到法院审理。到了第二天,李圭听说她们都被罚款后具结释放了。
参观法院
法院审判庭办公处,设置有候审监房,分为男性、女性、未成年人三种,每种候审监房约有五六间。法院候审监房里的犯罪嫌疑人,都是前一天被警察捕获,在第二天押送来的。法院审判庭长五六丈,审判台高三尺,好像暖阁一样。审判台上配置有审判桌,审判桌前坐着三位审判人员,各位审判员都准备有纸和笔,一边审问一边记录口供。旁边的一个办公桌前坐着三四个人,他们均是报社的记者。审判桌前立着一人,为传审员。审判台下的左边安设一个椅子,坐着原告或证人。审判台下的左边安置一个矮围栅,该案犯人都站立在围栅外。审判桌上左角处,放着一本法规汇编手册。犯人由警察带上审判庭,先取法规手册放在嘴边吻后,仍放回原处,此即对法律宣誓没有虚假供述之意。审判台下设长桌长椅五六张,坐着二三十人,他们是律师、证人。审判庭里的旁听席,可容纳来旁听的人数百人,任其观听。审判人员由绅民公举。每天必定有数十件案子。审判后或即释放,或罚款取保释放,或定罪判刑后交执行机关执行,或未了结则暂押回候审监房在第二天再审。这个审判制度与驻沪外国领事的会审公廨一样。李圭听说,纽约市共有六个法院,每个法院按照所管辖的区域受理案件,规制井然有序。西方国家的诉讼案件,无论大小,都容许公民聚集法庭观听,并容许报社记者到法院参加旁听、记载、报道,这都是我李圭耳闻目睹的。如果是这样,那还能有诸多弊端吗?即便想严厉惩罚,也不能做到啊。然而,一天就有数十件案子,不能说事不多呀,社会形势必定也相安无事吗?西方国家也不深思。西方国家犯罪嫌疑人对法律发誓的做法,简直没有什么可说的啦。
参观监狱
6月15日,李圭参观费城轻犯监狱。由该监狱监狱长泰某陪同,前一天泰某就告知费城市长,中国公务人员想参观监狱;市长非常高兴,命令准备轮船、马车接待,指派警察局沿途照料,尽地主之谊中午宴请李圭等中国客人。监狱门外竖着清朝的龙旗,以彰显两国关系和好。轻犯监狱,在特尔拉注河东岸的喷的配,距费城约二十里,是为各种轻犯悔罪劳作的场所。凡饮酒滋事的犯罪人,被警察破案,由法庭定罪量刑后,每七天送押一次。初犯监禁六个月就释放,再犯则监禁九个月释放。
当天中午第一次到达监狱外面,李圭看见石头建筑一座,非常高大,就像方形城池一样,周围四面没有居民,监狱门楼左竖龙旗,右竖美国旗。监狱门前设置有铁阶梯,登梯而入,右面有议事厅、饭厅,左面为客堂,后面为办公房、医生房、警察巡捕房。监狱长泰君做导游,先到一个房间,内设桌凳、洋秤、量身尺、号簿。犯人进来坐一会儿并过秤量身,由工作人员将其姓名、形貌、案情、体重、身高登记簿内,被命令进入浴室洗澡换上青黑镶蓝边的衣服,然后分配到固定的监舍。又一房间为犯人亲友探问室,亲友到监狱来了,则通知犯人来会面,时间不限,任其畅言,管监人员不索要任何东西。又一房间非常宽大明亮是囚犯饭厅,放置了许多长桌长凳。另有浴室数间,每七天必须使囚犯洗澡一次。洗面室、厕所,够洁净无异味。
睡觉的监舍每个囚犯一间,长约五六尺,木板地铺,墙壁洁白。监舍后墙有窗户,嵌铁条栏栅。监舍前面有门,用铁板钉成方格,便于通透风气。监舍内放置一榻、一桌、一凳、一镜、一扇、一巾,被褥七天洗换一次。又见一个房间,面积与前面的一样,也洁净但极为黑暗。犯罪较轻的囚犯,在里面住两三天,不见天日,使之自我反省罪过,然后释放。
在三层楼面,是女犯劳作的场所,共有三个大房间,每间房里有七八十人,有的缝制衣裤,有的刺绣;她们手不停工,言笑自若,头面颇光洁,听说也是饮酒滋事的犯罪人。第二层是男犯劳作场所,有的制作靴鞋,有的修理破布,有的清洗地板,有的洗衣服,有的在厨房做饭,有的由警察看押着在屋外农活、种蔬菜、修道路。根据犯人适合做什么,来安排囚犯的劳动,没有鞭子抽打的痛苦。绝不是整天劳作,得按时间让囚犯休息。缝制的各种衣物,分别收入库中储放,准备发给犯人穿用。第四层有礼拜堂,能坐一千五百人。每到西方国家的礼拜日,牧师来监狱善言导化。又有大房子作为病犯监房,内有两个套间,提供给病犯住宿。病犯监房四面都有窗户,外面花草罗列,病犯的起居饮食优于普通犯人,而女性病犯房间更加优于男性病犯的。医生每天给每位病犯诊视,药费也由国家提供。法律达到了善的境界,恩惠没有比这更多了。整个监狱共有监房一千余间,每年经费约三十五万元。犯人吃的面包,每天需要白面十七桶,每桶重二百磅,由此可知人数之多啊。
喷夕省(宾夕法尼亚州)有重犯监狱两座,一座在费城,一座在毕次卑城(匹兹堡)。犯人定罪量刑后,应监禁一年以上,至数年、十数年、或终身监禁的,都关押在这两座监狱里。6月21日,李圭皆西友名卫而思者,参观费城之狱,记载下了所见所闻。监狱占地五十余亩,周围环绕高三丈许的坚固石墙。进入第一道门,地面铺设着铁轨,专门供送押犯人的有轨车辆行驶。第一道门的两旁各有一个偏门,进入偏门内为监狱长办公室、住宅,户外有花草繁茂的小花园。进入第二道门,左面一厅内,放着犯人册簿,详细记载着每个犯人的序号、姓名、籍贯、年貌、住址、曾读书几年、向习何业、有无父母妻子、因何犯案、裁刑几年。还有一簿,凡是进入监狱的游人,无论官民男女,先要登记签字,才能参观(西方国家无论宫殿、衙署、局厂及各名胜之所,凡进内游观者,皆须留名)。进入一个大院,花树重重,林荫蔽道,正中矗立着一座呈七方形的三层楼房,七个面各有一门。向外一门专用于出入,其余六门内都是两边的监牢夹着长长的走廊,一望无底,为监狱。
每个走廊的两边共有三四十间监牢,每间监牢各开一门,门上挂着写有犯人号数的木牌,监狱长汤某特地引导李圭等人进入一个监牢,犯人正在劳作。每个监牢长约一丈一尺,宽约六尺,地铺木板,设一床、一桌、一马桶、一机器、一暖气筒(西方国家在大院房屋里不普遍设火炉,一般多在地面下铺设总炉管道道通向各个房屋墙壁设置的铁筒,由轮机激发暖气。夏天则关闭总炉,另有大轮扇风,仍通过各筒吸暑气,故又称风筒)、一吸水管、一煤气灯。灯头在室内,而开关在墙外。到夜间规定的时刻,必须熄灯,不由犯人自作主张。屋顶开设窗户,很透亮。监牢的后墙开有一门,出门有广五六尺的花草地。每天必须使囚犯进入后院的花草地内散步三刻,以便舒缓心情,锻炼身体。监牢的四面墙都是用石头垒砌成的,安装着铁门,以便防止越狱。三层楼内六条走廊上下的监房共有五百八十间,都是一个模式,每间监牢关押一名犯人,女犯在第三层。
囚犯制作的物品,如木器、皮器和布匹、衣物等,每天都有定量,变价贴补公费。如超额完成任务,多出的那部分另行变价,一半交给罪犯的犯罪地政府充作公费,一半由监狱存入银行生息,等到该罪犯罪满释放时,全数领取交给犯人。监禁终身的,则交给其家属。如果产品须由二人制作,而监牢内仅有一名犯人,则从其他监牢押解一名犯人来,早出晚归,经过的路上用一块布盖住囚犯的头,防止别人看见、存其羞耻,这个用意良苦用心。刚进监狱的犯人,不能劳作,就使之学习。力气弱的,使之作轻微劳作,不强人所难。每天三餐:早餐咖啡一怀,面包一块;午餐肉汤一碗,牛肉一块(或羊肉、猪肉,定期轮流),及面包蔬菜;晚餐茶一杯,馒头一块。饭菜都非常洁净,不容许各个监牢的囚犯杂混再吃,为的是不传染疾病。
中楼第二层,藏书九千余本。管理人员都是犯人,装订、修补也用犯人来做。楼上放置书目索引一本,监牢亦各有一本。某号犯想要看何书,把书名、几日归还写在木牌上,递交出去以便其他人照取、按期交还。第三层为礼拜堂,极为宏大,是教师讲书导化的场所。至于各办公人员、警察、工人的住房,大伙房、浴室、厕所,都非常洁净,一尘不染。厨房后面安装一台轮机,凡磨面、煮菜、煮茶以及各处暖气筒都依靠它的动力发动。
人站在搂厅中央,那么七个方向都可看到。晚上,楼上明灯面面照耀如白昼,上下数百间监牢,以这个搂厅为主心轴。
李圭认为,“外国监狱迥异中华。第一务取洁净;第二饮食调匀;第三作息有节;第四可习技艺;第五则其监狱长、办公人员,一切体贴人情,处若父兄之于子弟。故凡游览监狱的人,非特不觉其为监狱,即犯人监禁日久,亦忘其身在监狱也。迨期满释归,有技艺,有资蓄,皆可为养身赡家计,或更可传诸子孙。法良意美,于斯尽矣。倘有仿而行之,殆将真以囹圄为佛堂也。虽然,亦视其如何变通其法。要在不轻视民命之意,必畅布洽浃,无少格阂。彼其悔罪迁善之心,自必油然而生焉。西人尝询:‘外国处罪人法制,子谓若何?’曰:‘诚法良意美矣,然弗乃涉于过宽乎?’曰:‘是固然。然吾西人尚舒适,畏拘郁。若人之在狱也,吾侪视之,已不胜其苦。且彼非死罪者,故但拘其身体,郁其志气,使仍于拘郁中有乐生之心,而后可冀其悔罪迁善也。又吾西人性多激烈,倘使加以敲扑桎梏,则必有自陨其生者矣。’是以外国之处罪人,诚有所不得不宽也。”
参观费城监狱后,李圭还作了对比性总结。“观夫轻重犯监狱,皆主于化人为善也。人固不皆上智,而亦不皆下愚。为民上者,孰不欲举一世皆为良民哉!因忆我朝绵竹李化楠令余姚。凡获穿窬小窃,不遽加刑责。遴手艺之老成者,令教以艺:暇则亲至其处,宛转劝化,俾自悔艾。艺成,许亲族邻佑或教其艺者具状保出,永不为非。于是境内无宵小,而凡民莫不感奋为善,境乃大治。此虽贤令尹德政之一端,略举以见化人为善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