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中国贫困县煤真相

时间:2022-05-15 03:34:32

背景:中国贫困县煤真相

从6月20日到7月3日,短短的13天里,出自中国境内各地的“矿难”事故共有10起,已确定死亡187人,另有70人生死不明。

靖继超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吸烟。他在等待着井下的消息。他二哥还在井下,生死未卜。

6月24日,河北蔚县境内一天发生三起进水事故。那天下午,靖继超从井下上来,他的二哥靖继阔则下了井。5时,在一场暴雨之后,靖继阔和其余15位矿工,就再也没有出来。洪水淹没了建在沙河河道上的涌发矿,一个没有许可证,只有一只眼的独眼小煤窑。

天色渐黑,靖继超没有活动的意思,他的几个同事也都呆呆地或坐或站,一动不动地就像几尊雕塑。救援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星期,但是160多米的地层,依旧把井下与井上隔开。那个惟一的出口,则被水、沙石以及在洪水中被卷入的矿车死死堵住。

“下面的兄弟如果能够活着出来,就是大喜了。”许久之后,王德录悠悠地说了一句,但是没有人回应。在“6・24”矿难事发之后,矿主已经逃走他乡,下落不明,工钱已经没有指望,55岁的王德录等待着的,是他井下的10个老乡。

王德录来自山西的浑源县,浑源人占了这个“涌发矿”矿工中的绝大多数。浑源也是一个产煤大县,王曾经是当地国有煤矿的职工,下岗以后,他和其他人一起来到蔚县。王德录一直在庆幸他的脚:6月24日那一天,他原本应当和现在井下的人一起下矿,但是他的脚,却莫名其妙地疼得厉害,于是他不得不舍弃了那30多块钱的工钱,幸运地救了自己一命。

“涌发矿”井下的16名矿工至今没有下落,各方对他们的生存已经不抱乐观。虽然救援工作夜以继日地在进行,用以营救的经费也已经花过了300万元,虽然十数家媒体在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但这种关注似乎很快就要过去。7月5日,当记者离开蔚县时蓦然发现,他已经成了驻留蔚县的最后一批记者。

160米深的井下,16个人,很快就将成为过去时了。

1840年的生产方式

如果你亲历过这种“小煤窑”的生产现场,你一定不相信那是一个21世纪的矿井:黑暗和狭窄的工作面,最原始的、以人力为主的生产工具,把成吨的煤运出几百米深的矿井,则主要依赖马或者骡子。在现代的都市人看来,这种生产方式,从属于历史资料或文学作品中的1840年。即使在贫穷的蔚县人看来,那也是“只有骡子才干的活”。

所以,在人畜同工的先决条件下,谁也不会考虑安全问题。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资深的国家安全生产监察官员分析说,办一个煤矿,最主要的投入就是基础建设,煤矿生产条件恶劣,需要“一通三防”(通风、防水、防火、防瓦斯)设施,需要有两个井口(主井、副井,分别用于生产和通风)。这样的建设投入相当大,甚至不是一个普通乡镇经济能够承担的,何况根本不具备经济实力的小煤窑主。

但对现在的小煤窑来讲,他们的“利润”来源恰恰是对这些必备设施的省略。这位专家介绍说,现在国有的大煤矿吨煤的生产成本在120元左右,而小煤窑则只有30多元。这个近90元的差距形成了小煤窑屡禁不止的局面,也形成了这些小煤窑虽然被漠视,但确实存在着安全隐患,“甚至不能说隐患,是明患。”这位专家如是说。

小煤窑社会生态

不能忽视的是,蔚县“涌发矿”的矿主之一是一位现职的警员,一个“执法者”。可以假设的一个问题是:如果没有“6・24矿难”,这位“隐身”的矿主何时才会暴露?在矿难发生之后,蔚县小煤窑全部停产。出事者或逃或躲,没有出事的也一样闭门谢客,或者干脆隐去自己“矿主”的身份,静观事态的发展。

蔚县的一位何姓官员在接受《财经时报》采访时说,蔚县200多个小煤窑中,有70%是有证(许可证)的,无证的在30%以下。但蔚县民间的说法却恰恰相反,他们估计,70%是无证经营者。

专家分析说,30元的生产成本并不是小煤窑成本支出的全部,各地小煤窑普遍存在大量灰色投资,用于处理与政府官员、与地方恶霸势力及相关群体的关系。于是压缩支出就成了最简单最有效的法宝:雇佣外地民工、缺少防护措施、不搞安全培训、签订生死合同,等出了事故就逃之夭夭。这已经成为“小煤窑”生态链的模板,在蔚县,此次也没有例外。

一位来自小煤窑集中地区的小煤窑主说:“生产和销售对小煤窑都不算回事,真正麻烦的是与各个收费部门打交道。上门收费的以前有十几个部门,现在翻了一番。”

这位小煤窑主同时透露,在各色“小煤窑主”中,有国有大矿的“内部人士”,有地方官员,或直接坐庄,或间接“入股”。小煤窑成了地方各色人等的“摇钱树”,所以“每次上面来检查,他们都事先打招呼”。这样的小煤窑生意兴隆,而没有背景后台的小煤窑则生存窘迫,每次查封,都成为“查禁运动”的成果。

小煤窑经济生态

从根本上说,小煤窑的滥生始自上世纪80年代“煤炭紧缺时代”“有水快流”政策的实施。数年间,国家、集体、个人蜂拥而上,到1997年年底,全中国的各种小煤窑达到了8.2万家。

这些丛生的小煤窑由于其先天不足而事故频发,并成为上世纪90年代全国煤炭行业大萧条的罪魁祸首。蔚县的“涌发矿”建立时间不到一年,而一年前,正是全国对小煤窑喊打声势最盛的时候。蔚县的一位负责清查小煤窑的官员说,他已经炸毁了20多处非法小煤窑,有矿主甚至说:“你今天怎么炸我的煤窑,明天我就怎么炸你家的房子。”这位官员坦陈自己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毕竟是断人财路,几十万元的投资,一炸就什么也没有了。”

被断了“财路”甚或“生路”的绝不止小煤窑主。蔚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务员透露,小煤窑每出一吨煤,县财政就可增加10元收入,有了这些钱,蔚县上万吃财政饭的人才不至于挨饿。

小煤窑们的存在关系到了数以万人的生活,作为全国100个重点产煤县,蔚县的地方经济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小煤窑的存在。“我们算是不错了,一个月1000多元工资,同样属于张家口市,临近的坝上地区的公务员一个月才拿400多元。”这位公务员说,这就是小煤窑的贡献。

“涌发矿”的50多位矿工,,他们都知道他们所工作的地方是无证的、非法的,也是时时刻刻都可能付出生命代价的,但似乎这并不重要,对这样一个问题的回答足可以让任何人吃惊,他们说:“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只要在这里能挣到钱就行了。”他们对于出逃的矿主的憎恨之情,更多来自于他们还有工钱没有拿到手,而不是他和他的小煤窑带来的生命威胁。

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前途,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还有小煤窑存在,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就不会放弃下矿的机会,因为“这样可以有一个月1000多元钱的收入”,而这是他们所能得到的最高的劳动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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