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青年打败文学青年

时间:2022-05-14 11:32:13

文学青年打败文学青年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是十足的小镇青年。按道理,说到小镇,那该是民风淳朴、碧水青山、大辫子的姑娘似水仙。但是,我的小镇是一个煤炭城市,高高的烟囱、浓浓的烟。

等到我十六七岁含苞待放的时候,本来应当和水仙一般的姑娘在小镇里谈一场清凉的恋爱,但是鉴于小镇事故多,我们这种小镇青年就这样在花季里凋零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好吧,我们来搞文学。

当年,“文学青年”还不是一个损人的词。我认识了崔宝。

我高一的语文老师是年级主任,业余时间喜欢研习一些文学类的期刊,然后自诩为一名文学从业者,记得他还给自已起了个雅号叫某某斋居士。所以在若干年以后,每当凤姐撅着红唇说自己熟读《知音》、《故事会》等人文期刊,前推后推总共推多少年都无来者的时候,我都会想起我的语文老师来,然后摇摇头对凤姐的狂妄表示质疑。

那个时候,在语文老师的推动下,我们集体“被流行”写日记,然后“被批改”。你说说,日记这东西也能拿来批改?!批改日记只会使我们这群春心萌动的少年隐藏自己的自然属性,然后添加虚拟人工属性。在日记批改制度下,我的日记内容每况愈下,除了记录一下晚上吃的是番茄炒蛋还是西红柿炒蛋就没什么内容了。后来我看了崔宝的日记。这厮擅写武侠,风格颇似韩寒――虽然韩寒不写武侠。他的日记里总在写一位莫须有的大侠用了什么什么招数把小龙女从残疾人杨过的手中挖了过来之类的内容。我觉得我有必要向他学习,于是我的日记开始出现和他针锋相对的内容。他3月14日的日记刚刚把小龙女抢了过来,我在3月15日就会写残疾人杨过如何身残志不残地把小龙女反抢回来。你来我往,抢来夺去,春去冬来,阴晴圆缺,我和崔宝就这样成了朋友――站在统一战线上的朋友。后来,我们竟然还被语文老师点名表扬,说我们写的有内容有思想有深度,而且说他是粗犷派,我是婉约派。那个年纪,即便是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表扬,我们也会深深地发自内心地兴奋,何况他是老师。

那个时候,韩寒火到差不多第三个年头了,郭敬明也火得差不多了,“新概念作文大赛”也到了第四或是第五个年头了,班上自然而然地涌现出了两大派系―以梦幻女生为主的“小四帮”和以企图征服梦幻少女的男生为主的“寒流”。我和崔宝站在“寒流”中,没有瑟瑟发抖,而是靠着写东西来钻木取火。我还记得当年在学校门口的租书店里借到《三重门》,躲在被窝里用手电筒一夜读完之后的那种震撼。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牛”,我也要“牛”。然后,我就开始构思小说。可无论怎么构思,都跳脱不了《三重门》的影子,全是校园暗恋的模式,而且写了小万把字就坑掉了。这一度让我十分困惑。当时韩寒已经退学,或者说已经不知道开坏了几辆车;而郭敬明也已经编完了《梦里花落知多少》,或者说庄羽正在为小四泪流满面。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文学青年”就是一个牛气冲天的符号,带着商业化的诱惑,摧枯拉朽地勾引着我。当时,我们的想法就是写本小说,然后出书。

我的同桌是一个大辫子姑娘。她的学习方法很强,成绩已经可以和我比肩。你说高一的时候,她得有多“牛”,才能和我比肩啊!所以,她是一名尖子生。她经常躲在课桌下看一本郭敬明的全集,粗糙的盗版合订本。我们经常争吵韩寒和郭敬明究竟谁才是文学青年。我认为韩寒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操心,才是文学的精髓;可她总反驳我说文学要直击心灵叩问心灵陶冶心灵―每当看小四的时候,她都会泪流满面―这才是文学。只要我一流露出对小四不屑的时候,她都会更加不屑地质问我:你不是“牛”吗?你“牛”你也出本书啊!你“牛”你也拿“新概念”奖啊!我的心灵被深深地拷问了。

我和崔宝互相敦促。在一个全是数学课的下午,我们趴在桌子上,躲过数学老师,躲过纪律委员,写完了两篇东西。我记得我写了一篇杂文《坐车》,而崔宝写的是一个向周星星的月光宝盒致敬的武侠小说。我们满怀期待地把信寄了出去。之后每次去食堂打饭,我们都会边吃边畅想―将来结伴去上海的时候如何如何在小巷遇到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如何如何挑选愿意免试录取我们的大学。青春就是沸腾的荷尔蒙、旺盛的激素,等荷尔蒙和激素激起的狂妄褪去的时候,才知道青春早已经消失得没影儿了。我们一直等到《萌芽》上公布了获奖名单,才知道希望就像是肥皂泡,吹得再大,也飘不到云层之上。

接下来的高中三年,每年我们都会相约一起给“新概念”投稿。在那样一个互联网刚刚介入我们生活的时间段里,《萌芽》是我们唯一能够圆梦的大门。虽然我们不停地敲门,但大门从来没有为我们打开过。高二的时候,我写了几篇跟郭敬明的文笔相似的小说,带着羞耻感悄悄地投进了邮箱。当时觉得羞耻,也就没给大辫子姑娘看。在那样一个连女孩的手都没碰过的季节,我的笔下却写了侠客如何遇到绝世美女,校园如何发生三角恋四角恋多边形恋的各种故事。我到现在都会常常怀念那时候的想象力――总能让从A到F这么多人两两之间都发生爱恋的关系。

高三时,韩寒出了本《长安乱》,文体不详。崔宝拿它当武侠读,我拿它当段子书,彼此也都读出了不少乐趣。那个时候我在《萌芽》的论坛上连载一篇类似的故事,也是和尚与江湖人士的故事。崔宝和我担任主演,不少同学也都分得一些角色。我写得不亦乐乎。当时住校,每次周末回家我都会打开网页,看一下网友的评复,然后接着写。这样稀稀拉拉地写了几万字,高考来了。高考是理想的灭绝器。看了一下已经滑落到年级第300名的成绩和心急火燎的父母,我终于开始放下文学青年的理想,专心搞学习。于是我的案头开始被“三点一测”、“优化设计”、“黄冈题库”占领。这期间,我给“新概念”投了最后一次小说。然后,除了博客,我和写字再无关联。崔宝也开始潜心“魔兽世界”。

大学的时光飞逝,不知不觉已临近毕业。我除了坑了一篇小说,已经开始习惯于荒芜,习惯于没有理想的快跑,或者说理想已从当年青涩笃定的时期进入到逐利期。期间,大辫子姑娘也谈了一场小四笔下轰轰烈烈的恋爱,剪掉了辫子,最终和男友劳燕分飞,但忧伤并没有像小说里那样肆无忌惮地蔓延。崔宝的“魔兽世界”已经满级。

每年假期,我才可以见到崔宝。我们喝酒谈女孩谈工作谈房价但是再没有谈过当年的理想,此时,“文学青年”已经变成了一个损人的词。

上一篇:什么是“微公益”? 下一篇:打电话,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