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VP中”结构看“中”的体标记化趋势

摘要：新兴语言表达结构“X中”不同于汉语原有同形结构，新“X中”结构独立成句或独立承担语言信息，并且表达动作的正在进行或某种状态的持续。本文通过对新“vp中”和相近结构的比较分析，考察不同结构中VP的分布及限制条件，并重新审视汉语体意义的表达。新“X中”结构作为一种新的表达手段，其中的“中”也呈现出一定的体标记化的趋势。

关键词：新“VP中”结构;进行体;持续体;体标记

一、什么是新“X中”结构

网络的普及使所谓的网络新兴语言开始逐渐进入我们的日常言语生活：

（1）春季新装热卖中。

（2）庆典活动火热进行中。

新“X中”结构开始由一种新鲜的言语创意，变成普通表达。

一般的“X中”结构用来表处所、范围、时间等，如“学校中、报告中、暑假中”，跟“里”的用法有重合之处，这是特指当X由NP充当。从语义关系看，“X中”具有活动义、状态义和无限义。也就是说，“VP中”可用来表过程或状态持续，如“课题在讨论中”、“剧本正在写作中”。

新“X中”结构，例（1）、（2）所示，“X中”自足，表示动作进行或者状态持续，例（1）、（2）中，“热卖”和“进行”都是动词。新“X中”结构可根据充当X位置的成分分布情况，进行简单分类：

（3）a.N(P)＋中：论文中我正在写论文

b.V(P)＋中：研究中我们正在研究这个问题

吵架中我们正在吵架

c.A/V心(P)＋中：郁闷中我正郁闷着呢

担心中我正在担心着你

虽然旧的“X中”似乎也可以有上述类型的划分，X分别可以由NP、VP和AP充当，但是，新型“X中”结构特点鲜明，不同于旧结构：

首先，新的“X中”结构独立出现。所谓“独立”有两层含义，一是独立成句。对比同形旧“X中”结构，如下：

（4）a.运动中要学会保护自己，避免受伤。

b.――“有些事情想问你”。

――“运动中，不方便电话，一会打给你吧！”

a.句的“运动中”作状语，显现一定背景化特征，而b句“运动中”独立地完成了“我正在做运动”意义的表达。另一层独立的含义是，有些新“X中”未必是独立成句的，但是它一定是一个独立话题的陈述中心。如例（1）和例（2），“热卖中”和“进行中”都是充当谓语（中心语），是句子陈述部分的全部（承担主要信息）。

其次，新“X中”结构表示动作进行或状态持续，同形旧“X中”用以划定空间、时间范围：

（5）a.论文中再补充一些具体的例子。

b.――最近忙什么？

――论文中，非常痛苦。

（6）a.通话中您的对话将被录音。

b.――“打不通么？”

――“通话中，一会再试试吧。”

不那看出，即使是“VP中”，也用来表示时段范围，“‘X中’倾向于集合性或抽象性事物（以及活动和状态）”在这里有很好体现。而两个b句是新的“X中”结构，分别为NP中和VP中，意思等同“正在写论文”和“正在通话中”。

第三，新“X中”在语体色彩上也有独特之处。新“X中”口语场合比较少见，多出现在书面表达中。我们知道，网络情境虽然可以简单地看作是一种书面形式的口语表达，但是它和口语情境还是有着极大的区别，这种书面形式赋予新“X中”结构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就是告知性。新“X中”结构在网络上最常见于个性签名和心情表达，随着网络语言的普及，它也开始出现在日常随意性的告示场合，比如超市、商场。即使在日常口语场合，新“X中”也附带告知意味，如“论文中”可能意味着“我很忙，不要打扰我”，“期待中”可以是告诉对方“我在期待，请回复我”等等。这个语用上的特征也成为结构限制。

最后，新“X中”结构重音位置在“中”，旧结构的“中”是可以轻读的。

二、新“VP中”与“（正）在VP中”

新“VP中”是新“X中”结构的一类，例如“等待中”、“学习中”、“下载中”、“进行中”、“减肥中”等。能够进入旧“VP中”结构的动词一般都是名动词，动作性较强的动词，往往配以“过程”等词帮助结构成立，如：“减肥的过程中”、“等待的时间中”，而这些结构又不是“VP中”类型。有另一种表达方式，不论形式还是语义，都和新“VP中”更为相像，即“（正）在VP中”。

我们通常把“正”和“在”归在时间副词类里，马真先生称之为“不定时时间副词”。很多学者注意到“正”和“在”两个词的语义特征差别，也有认定“在”为时量副词，“正”为时位副词，二者最大不同体现在修饰V或VP时所体现出来的时间意义，此外还有“正在”。例如：

（7）我进门的时候他正看报纸呢。

我进门的时候他在看报纸。

我进门的时候他正在看报纸（呢）。

郭风岚（1998）不认同“正在”介于“正”与“在”之间，而是把“正在”看作是“正”的双音节形式。我们发现，“正”与“正在”之间也有着不小的距离，如：

（8）*照片里的那四双眼睛一直正望着我。

照片里的那四双眼睛一直在望着我。

*照片里的那四双眼睛一直正在望着我。

（9）抬起头，我发现他正拿钥匙准备出去。

*抬起头，我发现他在拿钥匙准备出去。

*抬起头，我发现他正在拿钥匙准备出去。

（10）*《楞严经要解》与《大手印浅释》等正筹备印刷中。

《楞严经要解》与《大手印浅释》等在筹备印刷中。

《楞严经要解》与《大手印浅释》等正在筹备印刷中。

郭志良（1991）曾为考察“正”、“在”和“正在”的分布情况而对一些动态和静态动词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语义特征归纳，从（7）～（10）的例子也可看出，三者在分布上呈现不完全的对应或互补状态。但是我们从（10）中又可以看到，当和“中”组合使用时，很明显“正在”和“在”分布基本对应。这也是我们可以忽略“正在VP中”和“在VP中”的细微差别，将二者视为同一结构，与新“VP中”进行对比的原因。

在北京大学汉语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搜索得到的将近200条“（正）在VP中”结构语料中，大部分VP可以进入新“VP中”结构：

（11）原始群是从猿到人进化时期的群团，属于正在形成中的人群体。

（12）歹徒以暴力手段胁持正在运行中的公共汽车。

（13）哥白尼依据大量精确的观测材料，运用当时正在发展中的三角学成就，建立了自己的学说。

上述例子都是“（正）在VP中”整体用来做定语，也有更多独立做谓语的例证：

（14）日喀则市有轻微震感，其他地区情况正在了解中。

（15）这里将建一座大型的现代化商场，目前正在施工中。

（16）犯人逃逸，正在追捕中。

（17）民间故事的文艺集成也正在编纂中。

反之亦可，换言之，新“VP中”结构中的VP往往也可以进入到“（正）在VP中”，构成合法结构。

三、“中”的体标记化趋势

我们认为“体”（Aspect）是人们对情状内部的时间构成所持不同的观察方式，体范畴也是动词重要的范畴之一，与印欧语言相比，汉语的进行义和持续义表达很大程度上借助副词，如上文提到的“正”和“在”。而在新“X中”结构中，“中”和NP、VP、AP等组合，独立表达动作进行或者状态持续。尤其在新“VP中”结构里，“中”直接附在动词（词组）后面，结构自足，表达进行或持续意义。

张谊生（2007）认为“中”已经从普通的方位名词虚化为黏着后置词，并且在隐喻机制作用下，由表空间扩展到表时间，再由表时间的词汇义演变为表时体的语法义。张还在文章中比较了“着”和“中”的异同，认定后置方位词“中”是汉语中逐渐发展来的非典型持续体标记。

从历时角度来考察一个词语法化的过程无疑是非常有说服力的，但是我们仍旧能从中发现一些问题，引起思考。

其一，正如张先生文章中提到“中”已经开始直接附着在表前景信息的谓语动词后面，例如：

（18）据报道，当地的旅游业虽然起步较晚，但发展很快，而且目前仍在快速发展中。

（19）……目前此案正在审理中。

很显然，在上述两个例子中，我们很难说明持续义是来自于“中”还是“正在”或“在”。

“中”从一个普通后置方位词发展至今，已越来越多地附加在谓词性成分之后，开始参与体意义的表现，甚至向体标记方向发展。

事实上，“（正）在VP中”结构单独充当谓语，表示一种进行义或持续义时，化繁为简，“正”、“在”这样的副词有时脱落，也如张先生文章中的另外例证：

（20）《老板寄鸡毛信挽留阿联易建联与雄鹿僵持中》（转引自张谊生2007）。

（21）光纤技术迅速发展中。

（22）新一批国家标准起草中。

副词脱落，剩下“中”结构依然自足，“中”独个承担进行义或持续义。目前能够进入新“VP中”结构的动词并不是非常多，“VP中”用来表示动作进行或者状态的持续还不是汉语语法的典范用法，使用范围也有限，但“X中”开始用于表现进行义、持续义，是新的变化。

另外，汉语的体范畴中进行体和持续体的界限不甚分明，譬如“（正）在VP中”，这个结构表现为进行体还是持续体，并不是取决于“正”“在”或者“正在”，反而是由动词的静态、动态等特征决定。就新“VP中”而言，有许多动态动词可以进入结构之中，其表现出来的进行义或持续义的区分则有待于进一步观察论证。

四、尾声

“中”从一个简单的方位词，经由空间概念向时间概念的转化，由实体到抽象，逐渐向体标记方向发展。对于新“X中”结构来源，众说纷纭，有人认为来源于英文现在进行时，动词加ing形式的影响，理由是网络上流行的等同于新“X中”的X-ing形式，如“开会ing”“恋爱ing”；也有人认为这种具有很强告示意味的新“X中”结构是受到日语影响，告示牌上的日文当用汉字，表达正在进行意义时，即形式为“X中”；此外韩语文字上也有“……中”形式来表达正在进行义。新“X中”结构的产生是语言发展的顺其自然，同时也是汉语自身的更新和补充，所以“论文中”“郁闷中”“开会中”“吵架中”“发烧中”等的出现不难理解，一种新表达方式出现或许正说明汉语中缺乏类似表达手段。语言接触所触发的汉语的自我更新，带来新的言语表达方式同时，或将为我们带来新的时体体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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