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自我, 重建生命的秩序[3]

（接上期）

二十年来，他对我做了很多令我感动的事。当然，我也为他付出了许多。同时，他带给我很多的伤害；我肯定也伤害过他。否则，我们不会在夕阳西下的年龄分道扬镳。恩爱和伤害的并存是不争的事实，我只见伤害的时候就被激怒，泛起怨恨和气愤的情绪。而我冷静下来，回忆他对我的付出和关爱时，纠结在心里的一腔怒火和满腹怨恨慢慢地冰释了，失衡的心态渐渐平和了。

我们每个人都既是天使，又是魔鬼，集善良和丑恶于一身。良好的社会教育和道德自我完善就是教人弃恶扬善，成为文明人。所有的堕落和犯罪都是善的泯灭和恶的膨胀。我们一般人人心向善，心中有善恶的较量，最终是善占上风，压倒了恶。所以他心中有恶很正常，比如他的自私和冷酷。人与人交往，高明的人就是能激发和调动对方心中的真善美，使之展现天使的一面；而愚笨的人就是激惹了对方的假丑恶，使之暴露魔鬼的一面。在某种意义上说，我是个愚笨的人，我没有理会珍惜他对我的善，如他所说，你不是清高吗？我的清高孤傲轻慢了他的善意，没有在意和鼓励。而我敏感于他对我的伤害，缺少包容和谅解。久而久之，得不到鼓励的善意不再坚持。人与人之间的互动是有模式的。有位心理专家说，是我们自己教会了别人怎样对待我们。如此说来，是我忽视了他对我的善待，教会了他自私冷漠地对我，我该承担起其中的责任，不要怨天怨地，也不要再去怨他。

这种回忆和思考使我多了一些理解，多了一些宽容，多了一些大度。抛开怨恨，也能比较公正客观地看待婚姻破裂，每一个人对婚姻都有选择的自由和权利，文明人应该对对方的选择给予尊重和理解。谴责和怨恨会伤害对方，也伤及自身。我是陪伴他走过最艰难的奋斗岁月，为他付出了许多。这也是我的选择，我有勇气选择，却没有能力经营。婚姻本身就有风险性，离婚的结局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失误必须付出的代价，为自己经营婚姻的不作为所付出的代价。

在今后人生的道路上，虽然退出了社会舞台，也不能与世隔绝。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还会有伤害发生。我努力少一点抱怨，多一些理解；少一点怨恨，多一些宽容；少一点计较，多一些包涵，不让怨恨的心魔有机可乘。放下怨恨，心怀感恩，对自己的健康长寿有益。世纪老人文怀沙是我国著名的《楚辞》专家，应邀做客央视《奋斗》栏目时，谈学问，谈做人，神采奕奕，精神矍铄，思维清晰，谈吐机智，一派大家风范。主持人有感于他的高龄年轻态，问及长寿秘诀，他坦言只记爱不记恨，只记恩不记仇，心里有地方埋葬爱过的人和骂过自己的人。我懂，我信，怨恨是一根扎在心里的刺，时时刺痛的是自己，而不是冤家对头。心里装着怨恨的人，自己被怨恨所累，无法坦荡轻松地活着。现实一点，为了自己，也要抛弃怨恨，让自己的心得以清空，变得宽阔起来。

4.学会善待自己，找回失落的自我

二十多年前，我认识了一位精神分析流派的心理专家，那时他刚刚入行，还有闲暇时间陪我聊天。那时的我背负着成长期的心理问题走进婚姻，正为情感所困，向他痛说革命家史。我下了班不想回家，路经他开心理诊所的家，我也不懂得预约，径直去拜访。他一天咨询下来很疲惫，但还是热情礼貌地接待我。他有一颗硕大的头颅，两只倾听的耳朵，总是专注地听我倾诉。他对精神分析疗法情有独钟，以他的敏锐和专业视角，在交谈中发现了我的问题。他给了我两个建议，一个是把自己的人生经历写出来，书写的过程即是宣泄的过程，当完成书写时，也许心理问题就解决了。我一向做事缺少自信，缺少动力，缺少行动力，狐疑地问他，一个普通人的平凡经历有价值吗？他肯定地认为，有价值，而且是一种很好的疗伤方式。第二个建议是要我学会爱自己，学会利己。他说，你这种人，再怎么自私自利也不会过分。他没有使用专业术语交谈，后来我才明白，他看出我的人格结构中超我部分超强大，压抑剥夺了作为一个人的正常合理的欲望，导致自我严重不足，失去了人格结构中的和谐与平衡。我自己长时间不觉察，我一直内心不和谐，心理不平衡，生活在混乱失序的状态。我一方面塑造自己的高尚形象，在与人相处中，主动当救世主，保护神，或者做牺牲品。我以孱弱的身躯，脆弱的心灵，扛起他人的责任，家庭的责任，社会的责任，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原生的家庭，父母和兄弟姐妹，及其子女，所有人的大事小情我都担当。没有人要求我这样做，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我天生一种逞强逞能、舍我其谁也的心理，认为自己凡事都应该竭尽全力去做，也应该能做好。遇到我做不到、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比当事人还着急上火，还受挫沮丧。就是我伸不上手、出不了力的事情，我也会过问，关注，照样累心。操心不嫌老，每天心里装着许多事情，一事当前，先替他人打算。因为你是爱管闲事的人，因为你热心，你认真，你负责任，你不图回报，所有的人都愿意来找你，找你帮忙的人很多。亲戚朋友，老同学，老同事，老邻居。有时，没有人求助，你还会主动帮忙。帮人搭鹊桥当红娘，帮人介绍工作，帮人解惑答疑。帮出理想的结果，他人满意了，你就心安理得，心里塌实舒服。帮不到位，没有如愿，不等他人失望，你自己先自责内疚，好似做了对不住人的事。人的精力、能力、财力是有限的，帮了更多的人，留给自己的就少了。对得起所有的人，对不住的就是自己了。成全所有的人，亏欠的只能是自己。

父亲就是一个助人为乐、热情善良的人。他有一句口头禅，你占便宜，他占便宜，天下哪来那么多便宜？你不吃亏，他不吃亏，天下的亏谁来吃？做人就不要怕吃亏。我们受他影响，认为占便宜可耻，吃亏心安。在人际交往中，不准自己占便宜，受人滴水之恩，心里惴惴不安总要找机会回报。对亲人，对朋友，我更是忍辱负重，宁可有负自己，不可负于他人。我习惯于高尚，习惯于付出，习惯于奉献，习惯于自我牺牲。不管社会风气如何变化，我始终坚守着家庭教育的信条，社会教育灌输的准则为人处事。为此，我有一个好口碑，好人缘，众口一词评价我，与世无争。我不会为自己争利益，不会保护自己的权益。这是一个合理正常的生活态度吗？在知天命之年，愚钝的我才开始反思。过去的我，竭力“高尚”，“奉献”，“克己”，忽视自己的合理愿望，完全为别人而活。其实，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一种自我需求，自我满足，甚至是自作多情，并非是他人的真正需求，对他人真正有益。对我爱的人、爱我的人的真正回报是首先活好自己。一个自己活得不够好的人，难得有足够的能力去爱别人。

我不是在宣扬自私自利，我厌恶自私自利，但要保护合理的欲望和利益，倡导合理利己主义。现阶段人类社会发展的强大动力还是个人利益驱动，因为人类还没有进化到大公无私、完全忘我的境界。高调理论只能引起思维和理念的混乱，或者是一种愚弄欺瞒。一旦失信，人类的精神信仰崩塌，人类文明的进程反而大步倒退。

基于新的认识，我整理自己的思维，规范自己的行为，努力做个合理生存的人。我认识到过度的给予也是剥夺他人成长的能力，过度迁就他人不合理的欲望有碍他人心灵成长。我修正我的为人处事原则，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我力争帮忙不添乱。助人要应邀而行，别人有求于我、需要帮助的时候，再援之以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在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实施帮助，过度帮助容易滋生依赖关系。老弱病残除外，人与人之间的依赖关系是不健康的。助人还要量力而行，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损人利己不好，损己利人要有道德价值，为了面子，强己所难，打肿脸充胖子硬撑着高尚也是一种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