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腌菜

时间:2022-04-25 07:01:33

母亲的腌菜

周末,外甥来电话,有点犯难地说:大过节的,我妈非要给您寄点腌菜来过年,我说小舅国宴都吃过,还稀罕吃您的腌菜?

我说,孩子,这你就不懂了,你一定要按意思,给我邮寄点她做的腌菜来,那怕一小碗都行……

如果说生命中总有一种永恒的牵挂,那么这种牵挂缘于一种无法割舍的亲情。而亲情,更是任何人任何时候都不能用任何别的东西来替代和蔑视的,虽然在我生活的这个城市腌菜随处可见,但我却无法拒绝这份浓厚的亲情……

不知怎么的,放下外甥给我电话,回味大姐要给我邮寄腌菜,内心有一种隐隐的疼痛,脸一阵阵发烧,眼泪簌簌而出, 大姐已经是做奶奶的人了,现在还想着给我寄腌菜,在她的心目中,腌菜始终饱含着亲情和依恋。

我的家乡在江南农村,能吃新鲜蔬菜的时间的确不短。然而,每当秋风一吹,露重霜浓时,除了地里面长的萝卜,地表上的青菜大都叶萎苗枯。因而在农村,家家户户在青菜生长的旺季,都得腌点菜,或晒点干菜。当年的农村,既没有现在的蔬菜大栅,广种返季节蔬菜,一年四季青;更不具备现在的商贸流畅,南菜北运,北菜南运,南北互通,你有我有大家有,地里不长就到市场上买。当时,只要冬天一来,家家的主打菜蔬是腌菜。如果那家的饭桌上能经常摆出几个腌菜来,那家的家庭主妇一定会被大伙称之为持家有方,而在孩子们眼里,她更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打从我记事时起,就觉得母亲就是一位做腌菜的高手。她做的腌菜,除了没有青菜吃的时候,我们能吃到不同样式的腌菜外,更能让我们在青黄不接季节吃出不同口味,吃得高兴……

春夏之交或者夏秋之交,是母亲的腌菜季节。芥菜是我家主打菜系。公社化时,生产队早晨出工的钟声还未敲响,母亲就到菜园地里把芥菜割好,放在菜地里晒着,等晚上放工时父亲把芥菜挑到水塘边,我们姊妹几个放学后,就到水塘帮我母亲洗芥菜。然后父亲把洗干净的菜挑回来,又一棵棵挂在绳子上凉晒。

腌芥菜很有学问,最起码是不能太酸,母亲的经验是,芥菜只能凉晒七八成干。我家姊妹七个,家大口阔,光芥菜一年要腌制几百斤。母亲怕我们厌吃酸芥菜,她想方设法把腌菜做出新花样,比如把芥菜叶和芥菜杆分开腌制,有的放上一点红辣椒片,有的搁几片生姜,五颜六色的,不说吃,就是端在碗里,就会引起你的食欲。

母亲也许是与生俱来的心灵手巧,也许是外祖母的遗传,她几乎没有向谁学过腌菜的制作方法,无师自通地会腌制各种菜。父亲曾跟“巡抚”们当“大厨”,切菜、炒菜均胜过母亲,可要切好百斤七八成干的芥菜,他就不及母亲了。母亲切的芥菜叶特别细腻,每段芥菜杆都长不过一拇指面宽,看上去象是从一模子里倒出来一样。为了腌好菜,母亲在混暗的油灯下,切菜经常到半夜,累了,就站起来伸伸腰,然后坐下去继续切,没有怨言,不知疲倦……

母亲腌菜的手艺,似乎在我上高中的那两年达到了极致。当时的高中,学校食堂只管给学生蒸米饭,不管学生的菜,因为都是农家子弟,谁也掏不出钱菜在食堂买菜。同学们都是自己从家里带酸菜到学校来吃。有的同学家里没有腌菜,只能带点黄豆到食堂去蒸,没有油只放点盐;有的同学更洒脱,既不带腌菜也不到学校食堂蒸菜,只是在蒸饭时给大米放点盐……在我们班里,我属于“富裕中农”阶级。母亲总是搅尽脑汁地给我变换口味。所以每周带到学校的两罐头瓶腌菜从不重样,要么是腌芥菜叶和腌豇豆,要么是腌芥杆和腌萝卜,要么是豆瓣酱和腌辣椒……人家说同伙如同命,一个班、一个寝室的同学,同甘共苦就不待说了。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母亲给我备的一周的腌菜,大都不到周四就被“扫劫”一空,同学们还美其名曰:先吃“咱妈的”,后吃“俺娘的”。学生时代是“共产”时代,“今日有酒今日醉”,周五周六全靠打“游击”混日了……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有一年高中同学聚会,由于北京下雪,航班延误,等我回到老家时已是晚饭时间,同学们都在等我这个从北京回来的“客人”,特不好意思,于是上桌就自罚酒一杯。同学们知道我不会喝酒,劝我吃点菜。吉光同学转动着餐桌说,让“京官”先尝尝这道“红灯笼炒金条”。嘿,原来是一盘腌萝卜,他挟了两根放在我的餐盘上,一边放一边说:“尝尝,看有没有当年咱妈腌的那种味?”

吉光一句话,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高中的时候,我和他睡上下床。我俩是学校“著名”的男高音“歌唱家”,但我俩从不注意保护嗓子,下了晚自习后,肚子有点饿了,就寝前,我偷偷打开罐头瓶,每人挟两根腌萝卜放嘴里,嚼一嚼,那酸甜的芳香和几分辣味无不沁人心脾,再抿上几口白开水,也算是“消夜”了……

提起我母亲腌制的萝卜条,那可堪称一绝。她把洗干净的萝卜切萝卜条,凉晒到八九成干,然后把萝卜条倒到大木盆里,再加上食盐和晒干并捣碎的红辣椒皮,然后一个劲地揉,直到把萝卜条揉搓得软绵绵的,盐和辣椒都入味萝卜条了,然后再放入腌菜坛里。这可不是简单的放,而是一层一层地放,每一层要足得紧紧的,直到装满后,再盖上坛盖,并在坛盖上放一块小石头,然后再给坛尖加上水,这样菜坛内的腌菜不通风了。可是,要长期保持菜坛坛尖不脱水。这可是母亲成功要诀之一。所以,我母亲经常警告我姐姐、妹妹:女孩家要一眼观天一眼观地,要注意给坛尖加水。由于我家菜坛坛尖长年不脱水,密封好,腌菜的酸甜芳香是人家无法比拟的。特别是腌萝卜条,第二年取出来吃的时候,黄澄澄的,酷似黄金条,芳香扑鼻……

腌菜,从揉搓到装坛,全过程都是力气活。我母亲从不要我父亲插手。顶多也只要我姐姐、妹妹当当下手。因为我母亲腌菜的规矩特别多,什么揉搓腌菜只能背对南方,如果面朝南方揉搓腌菜就有南风味。南风味是什么味?我也无法考证。这也许是我家腌菜秘诀只传女不传男的主要原因是?

我的童年,就是吃腌菜长大的。现在我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而我的父母都去了天堂,我再吃不到我母亲的腌菜了。可是,母亲那持之以恒、周而复始的“腌菜精神”,却永远激励我前行……

我姐姐是母亲腌菜技艺的正宗传人。每年清明节,我回老家去给父母扫墓,姐姐总要给我一小坛腌菜带回。外甥们都反对,说小舅是坐飞机回去,菜坛子是易碎品,不方便携带。而我每次都小心翼翼地带回了。而我带回的不是一坛腌菜,而是一份亲情……

在我家,我爱人最懂我,时逢月节,在我家餐桌上,少不了要摆一小碟丁点我姐姐给我家的腌菜。并非是我的家吃饭没有腌菜吃不香,这不是一种习惯,更不是一种嗜好,而是一种纪念。因为母亲的腌菜,在我家,在我的心灵深处,植入了一份深深的爱、一种无尽的牵挂和永远割不断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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