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苏菲 第2期

时间:2022-04-20 11:27:14

我们驱车行驶在去往TARNOW的路上,两边是绿油油的田地,强壮的妇女和老人正弯着腰忙着收获,出租车司机安迪一边开车一边说他很高兴有人可以和他说英语。“你去TARNOW干什么?”他问。“我在找苏菲・珂汀斯卡。”我边说,边递给他一个已经破旧的信封,“那上面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只是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我并没有计划来波兰寻找苏菲,我只是想来这里驱散一下阴翳的心情。找寻一丝安慰。我的丈夫两年前,也就是1989年,去世了。他的姐姐建议我去东欧旅行。当我告诉我妈妈这件事时,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你能不能找到苏菲?”她问,我告诉她我会尽力,可是我总觉得这不太可能。

1916年苏菲从KRAKOW来到美国新泽西州SUMMIT我祖父的家工作。她的工作是照顾当时只有几个月大的我妈妈。

当年苏菲只有21岁,是一个小巧的女孩,一头浅褐色的头发盘在脑后,而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她的微笑。

当时我妈妈常生病,这就使苏菲总是为她担心、发愁。她会坐在我妈妈床边,照顾她,让她退烧。当我妈妈身体好的时候,苏菲又会带着她散步。夏天的时候,她们会驾着马车出去玩。

每天下午,苏菲都会把我妈妈拉回来午睡,然后自己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妈妈却常常会从床上溜下来,如果她可以偷偷地成功经过我祖母的房间,她就会踮着脚尖上楼来到苏菲的房间。她常常边在地板上听苏菲讲波兰的故事,而苏菲则边讲故事边做一些针线活。因为,在空闲的时候,苏菲常会用布拼凑起来缝制一些裙子,带花边的衬裤和丝织的围巾。“圣诞前夜,”我妈妈这样说:“她至少要去两次客厅,她总是准备这么多礼物。”

也许,美好的记忆只有在失去以后才会显得格外珍贵。“当时我只有七岁,那天我刚好从学校回家。”我妈妈说。“我正在客厅里陪我妈妈喝茶。这时苏菲拿着一封信抽泣着走了进来。‘我父亲病得很重,他需要我回家照顾他。’她说。几天后,我们都坐上车为苏菲送行,连我的小狗巴蒂都上来了。我爬上苏菲的膝头,坐在她的腿上。去纽约的路上我们一直在哭泣,到了纽约,苏菲下了车,登上轮船。汽笛响,她站在甲板上,不停地向我们挥手。船终于慢慢地启动了。我们站在码头上,使劲地挥手,忍不住地流泪。直到船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海的尽头。”我妈妈每次讲起这段往事,总忍不住热泪盈眶。“我们以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一连几个星期,他们都没有苏菲的消息,苏菲以前用波兰语教过我妈妈一首歌―――我漂亮的姑娘在海的那一边。“苏菲走了以后,我们常唱‘我们的苏菲在海的那一边。’”我妈妈说。

终于,苏菲来信了,可那是一封让人心碎的信。她写道,当她到达Krakow的时候,她的父亲去车站接她,看起来一点病也没有。他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并且介绍说,这个年轻人将和她结婚,那个男人曾拿着苏菲的照片,对她的父亲说,只要苏菲能够回来,以后的一切事情都由他负责。

足有二十多年我的祖父母没有得到苏菲一点消息。可是二战以后,苏菲来信了,她的丈夫在战争中死于饥荒,她有了三个孩子,可是他们几乎没有食物。

于是寄包裹给苏菲成了我家的例行公事,苏菲收到包裹后就会兴奋地给我们回一封简短的信。

大概二十年前,我们收到了苏菲寄来的一张复活节卡片。“在我生活中最快乐的日子。”她写道:“是与你们共渡的那段时光。”这张卡片让我妈妈很激动。她立刻准备了一个包裹送给苏菲。那里面有治她的关节炎的阿斯匹林,有卫生纸,罐头火腿,葡萄干,肥皂,糖果。这些东西带着我们的问候被寄到苏菲的手中。苏菲格外高兴,她不但写信谢谢我妈妈,还把礼物一一列出,这样一来我们知道所有的东西都安全地寄到了苏菲那儿。

我一个月以前写信给苏菲,告诉她我将要到波兰去。可是她没有回信,她去世了吗?

离开之前,我去看望了我妈妈,我给她看了我旅行的日程,包括在布拉格小住几日,在华沙停留几天,还要去布达佩斯看看,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我妈妈给了我一个信封,那里面有几张我家的全家福。“苏菲一定想看看这些照片。”她说,我妈妈还准备了一个装满很多东西的大盒子让我带给苏菲。我告诉她我的行李会超重的,于是她挑了几块香皂。几瓶香波出来。随后她又给了我一个小信封,信封里面是一张一百美元的钞票。信封上是我妈妈颤抖而难认的字迹。“给我亲爱的苏菲。”

到了Krakow,安迪和我就开始寻找苏菲住的那条街。一看到行人,安迪就会摇下车窗,询问苏菲的住处。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苏菲。就这样一直到了中午,没有任何结果,而我还要赶晚上七点的火车去布达佩斯。

最后我们在一条安静的小街上停下车,向一位老人询问。他点了点头,伸手指向前方,原来苏菲的家就近在咫尺。

那是一栋砖砌的二层小楼,绿色的常青藤爬满了墙。一圈低矮的链状的栅栏在房前围起一个小院子。一丛丛娇艳的玫瑰向着大门怒放,安迪犹豫着不想进去。“你一定要和我一起进去。”我说:“没有你,我什么也听不懂。”他笑着走出了车子。

我们走近大门,我敲了敲门,一个矮小的上了年纪的妇女给我们开了门。她一头花白的头发,可是苏菲好像应该没有这样年轻,我说:“我来找苏菲・珂汀斯卡。”

她的脸一下子焕发出了光彩。“你是艾迪?”她边问。边走出大门,来到我们面前。

“我是。”我回答,突然我有了一种很强烈的如释重负的感觉。“噢,噢,噢!”她紧紧地拥抱我,在我的身边手舞足蹈地跳了一会儿,然后说:“苏菲在等你们呢。”

这位妇人原来是苏菲的儿媳妇,德娜塔。她把我们带到房子的另一头,打开了一扇门。一个老得不可思议的瘦小的妇人站在了我们的面前,她的腰上还系了一个围裙。

“苏菲?”我问。她用手捂住了脸,泪水涔涔而下。“七十年了。”她重复着,“七十年了。”她拥着我,在我肩上伤心地哭了起来。

她们一直在期待我的到来―――多蒂(我妈妈的名字)的女儿,罗赫曼夫人的外孙女。桌子上放着许多糖果和三明治。德娜塔指了指那些糖果。“我们……”她忧郁了一下,然后走到壁橱前,拿出了我写的信。“我将要来波兰。”她读道,不太准确,可很有感情,她抬起头,满眼的笑意:“是的,是的,是的!”

我把安迪介绍给她们,通过安迪,我开始和她们交谈。苏菲的儿子瓦迪斯洛也加入了我们的谈话。我们五个人围坐在餐厅的桌子边,苏菲坐在我旁边,用不太标准的英语向我讲述她的故事。那可怕的战争,她死于饥荒的丈夫,他们差点儿被送去西伯利亚,她的一个儿子死于切尔诺贝利核电站核泄漏事故。

我提到我们曾去参观了离这儿只有75英里的奥斯比茨,整间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苏菲痛苦地抽泣了一下,原来她的妹妹、妹夫,他们的孩子们都是在那里被烧死的,虽然他们都不是犹太人。

生活中并不总是悲伤的故事。瓦迪斯洛是一位工程师,最近他退休了。德娜塔也从工作了30年的教师岗位上退了下来。苏菲常提起她最爱的女儿特丽莎现在住在瑞士,而特丽莎的女儿也在准备结婚了。

苏菲的家里没有电话,没有流动的热水,厕所也不能冲。尽管如此,整间房子布置得很舒适,桌椅上垂挂着刺绣的花布。在一个挂在墙上的书架的正中间摆着一面镜子和两只水晶的花瓶。

我告诉苏菲我妈妈总是说起她刺绣手艺的高超,说起她缝制的那件我祖母在我曾祖父的葬礼上穿的黑色丧服。

提到我祖父母的姓氏“罗赫曼”,苏菲又忍不住热泪盈眶。“罗赫曼夫人。”她喃喃地说:“罗赫曼夫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她的声音慢慢低沉下来,仿佛她已沉醉在梦里了。“她是最好的女人,最好的,最好的,最好的。”她反复说着这句话。

那个下午我们的眼眶里一直擎着泪水。我们坐在一起聊天,苏菲大大的,被泪水弄得有点儿发红的眼睛总是定定地看着我,那里面充满了不敢相信的意思。我们互不认识,可却又像老朋友一样熟稔。

我家的每个人都清楚地记得那时的苏菲是那么年轻,她总是忙碌地走来走去,辛勤地工作。我们还记得苏菲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我听说她会跪在房间的地上为所有的人祈祷。正是她的这种信仰帮助她平安度过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她告诉我,自从她离开那天起,她就开始为我的祖母和母亲祈祷。“每一天,每一天。”她说。

是的,即使现在也是这样。

我把我家的照片拿给她看,并且送给她许多礼物,我想尽量多和她聊聊,可是我要赶晚上的火车。

当我起身要走的时候,苏菲又用手捂住眼睛,然后紧紧地拥抱我。“你会再回来的,对吧?”她问,我保证说,我一定会。

当我走出大门的时候,苏菲从门内叫道:“等一下,等一下!”她向我招手,让我进去,她颤颤巍巍地走到客厅的书架前,拿下一个水晶花瓶,那是一个滴漏形状的雕刻精巧的瓶子。“送给多迪。”她说。

“不。”我说,“不。”因为这也许是她所拥有的最值钱的东西了。

“送给多迪。”苏菲说。

在苏菲的卧室里有一个书架,那上面挂了许多镶了框的照片,有教皇的,修女特丽莎的,还有我祖母,我母亲的,以及她姐姐的,在我妈妈的卧室里的一面镜子上则镶着一张一次成像的苏菲年轻的时候充满喜悦的照片。

她们最后分开到现在已经整整七十年了。苏菲现在98岁,我母亲77岁,在没有彼此的日子里她们从少女长成了,她们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们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度过了她们的人生,她们虽然相隔万里,却始终牵挂着双方,这份感情胜过了一切,我相信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得了这样的爱。

我一回到家,就去看望我妈妈。我把那只花瓶和我拍摄的苏菲的照片拿给她看。我妈妈现在也像苏菲瘦小而虚弱。她抽泣着收下礼物,听那些故事。看到苏菲被艰苦的生活折磨得这样苍老,她伤心地哭了。“这不会是苏菲!”她看着这满是斑痕的脸说道。可是随后,过去的记忆又回到了她眼前―――曾经在午睡的时候悄悄溜进苏菲的房间听她讲故事,看她缝衣服;曾经和苏菲一起架着马车出去玩;曾经最爱看的就是苏菲的笑容。

在寻找苏菲的过程中,我觉得我和这两代人都贴近了,我回来两周后,我妈妈收到苏菲的一封信。恐怕只有在这时候,苏菲才会使用英语,她的英语像古文一样晦涩不清,可是她的信对我们来说却像诗一样美丽。

“艾迪来看望我,就好像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我们的生活。”苏菲写道,她也许不知道,太阳也同样在我们的世界里升起了。

继麟摘自《中外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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