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业讨薪人的胜算与风险

时间:2022-04-19 04:43:51

职业讨薪人的胜算与风险

“没经历过讨薪的人,可能觉得这是一个理直气壮的事情。可实际操作过程里,我们却像是在灰色地带徘徊。”河北省一家“农民工讨薪服务中心”负责人周全先生,在接受采访时,对自己的工作如此形容。

面对故意耍赖 走法律途径成本太高

周全先生今年只有36岁,但头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几缕白发。他本身是学法律毕业,在28岁那年怀着服务社会、体现个人价值的理想,和另外两个同学一同成立了一个专门帮助农民工讨薪的服务公司。

最初的理想是,通过专业的法律服务,既维护了社会弱势群体的利益,同时也有一份让自己感到欣慰的收入。可真正进入这一领域后,一切都和他想的不一样。

周全说,起初他们确实是想依靠法律来解决问题,也曾几次尝试。有一次,有12位来自安徽省的农民工,在工程完工后,讨要拖欠的两个月工资,总金额13万元。周全了解情况之后,觉得农民工手中有白黑纸字的用工合同,而且用工单位有正规法人资质,财产不能轻易转移,可以直接和对方摊牌——不给工钱就走法律程序。

他满怀信心地代表农民工去和用工单位谈判。结果谈判只进行了30秒,对方只说了一句话:“爱上哪告上哪告。”

周全也来气了,决定正式,但没想到这官司一打就是一年半,成为被告的佣工单位在法庭上竟然全盘当初的佣工合同,称原告是通过第三方签订的用工合同,甚至对农民工手中持有的“拖欠工资凭证”上的公章也矢口抵赖。

周全不得不重新收集证据,但漫长的时间里,十几位农民工却拖不起,只留下一个人,陪着周全四处寻找当初的第三方等证据。几次开庭,用工单位不断提出新的理由耍赖。直到时间过了一年半,周全终于崩溃了,重新让所有的农民工坐在一起,商讨之下,接受庭外调节,用工单位按照应付金额的70%给付拖欠工资。

“只要回来9.1万元,可实际算下来,整个讨薪的过程,十几位农民工的路费、住宿、走法律程序的费用,合计花了2万多元。如果算上农民工的误工费,整个讨薪花费接近5万元,要回来的9.1万实在是太亏了。”周全说,那次讨薪结束后,这十几位农民工对他毫无感谢,甚至恶语相向,他也根本没好意思要什么劳务费。

周全向记者出示一份国内某大学撰写的《中国农民工维权成本调查报告》,其中提及,农民工讨薪维权过程平均每人至少要花费920元成本,周期要11天至21天。折合误工损失 550 至 1050 元。如果是走法律程序,这个人均成本将在 3420 至 5720 元之间。

“因此,经过多次尝试之后,我们如今的操作方式,基本上已经很少用申请劳动仲裁或的手段了。”周全说。

讨薪依靠出奇制胜 潜在风险不容忽视

在讨薪历程中,农民工是城市中的弱势群体,缴付不起高昂的维权成本,在城市体系中没有发言权,对相关法律法规不了解,不懂得保存对自己有利的依据。因此,虽然周全的“农民工讨薪服务中心”是一个需要收费的企业,虽然并不是每次都能讨薪成功,但仍不断有农民工群体慕名找到他们,希望他们能另辟蹊径。

周全说,如今他们公司在受理业务时,主要是通过两种方式来实现讨薪,一种是通过行政手段维权,只要农民工手中有较为完整的合同、手续、工资欠条,且欠薪企业是较为正规的施工队或企业,“讨薪服务中心”会在充分了解情况后,和讨薪群体的领头人一起,到劳动监察部门去举报、申诉。“讨薪服务中心”在很多环节上更有经验,更知进退取舍,什么样的情况该去什么样的部门都心中有数,取得的效果也相对不错。

而另一种则相对复杂,且又是最常见的。很多时候,讨薪的农民工手中没有任何劳动合同,只知道上面有个包工头、包工头上面还是包工头,连开发商的人都没见过。工资拖欠之后,要么是包工头消失,要么是包工头也被拖欠一样是受害者。没有证据开发商拒不认账,站在偌大的城市里叫天不应,呼地不灵。

“在这种情况下,就只能采用出奇制胜的手段了。”周全说,他经常看到网上有“开新闻会讨薪”、“拜河神讨薪”、“讨薪”之类的新闻,其实类似的方法经常被他们采用,只是他们相对低调。

说白了,这种方法就是用出奇制胜的招数,在不扰乱社会治安、不触犯法律的前提下,引起企业和整个社会的关注。

周全常用的办法是组织农民工在用人单位的庆典时“散步围观”、组织农民工在楼顶“开会”,带领农民工在相关部门门口发材料等等,并积极和电台、电视台等媒体沟通,争取报道引发关注,给欠薪单位施加压力。

2012年8月,一家私企老板欠下70多名工人百余万的工资,周全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了这个老板的家庭住址,组织了30多名工人,在其住宅园区的大门外(物业不让进大门)“散步”。警察随后到场,了解情况后要求疏散。他们立刻撤离,但第二天又来聚集,这位老板知道自己家庭住址被农民工掌握之后,不得不同意支付所欠工资。

2013年1月,为追讨一家商业大厦拖欠19名农民工的工资,同时为一位在施工中受伤致残的工友讨要医药费,周全和19名农民工顶着寒风爬到商厦楼顶“合影”,在楼顶一待就是三个多小时,相关部门到场后,现场办公将问题解决。

2012年6月,在周全等人的帮助下,50多名民工在一家刚刚开盘的楼盘售楼处内排队,排在所有真正买房人前面,并要求售楼员带其看房——该楼盘开发商拖欠这50多名农民工的工资已经一年多,讨薪群体只好以这种方式施加影响,经过反复六天的交涉和“看房”,50多名农民工拿到了拖欠的工资。

“但这种方法具有很大的风险,我们每次做都非常紧张,尽力保证局面不失控,唯恐农民工一时冲动,跨越了法律的界限。”周全说,往往在号召农民工去“散步”时,要反复强调不能和人吵架,即便对方保安有推搡动作也决不能还手,否则就变成了恶性事件。

周全掰着手指说:“不能损坏或偷盗对方财物,不能和对方起争执动手,不能在对方的室内赖着不走,不能围堵当事人。总之,我们要尽量控制住农民工群体,让他们不做超越法律之外的事情。但这很难,农民工素质参差不齐,有时农民工在现场情绪非常激动,没法控制,因此说到底,这种非常规的讨薪方式具有一定风险,一旦出了事,我们又是策划者,责任非常大。很多时候,我这个学法律的人都很担心自己的球有些过分了,我们也不想这样。”

(应被采访者要求,文中周全为化名)

讨薪不能仅靠法律和相关部门

作为职业讨薪人,周全认为,想解决农民工的讨薪难问题,不能仅仅依靠法律手段或相关部门的行政手段。

“我学法律出身,知道任何法律都是技术性的手段,再完善的法条也会有漏洞可钻,因此即便法律进一步完善,其他领域不完善,农民工的讨薪仍会很难。”周全说,至于行政手段,现在很多城市也开通了“农民工讨薪绿色通道”、“讨薪快速仲裁”等,但从他从事职业讨薪这么长时间的经验来看,这都很难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工讨薪难的问题。

周全认为,从长远来看,首先应该提高农民工在城市中的地位,让外来务工人员在用工合同、劳动保障方面有更严格的制度;第二是在农民工中普及维护自身权益的知识,让农民工能够主动索要用工合同、保留相关凭证,作为日后维权依据;最后一点,则是对恶意拖欠农民工工资的企业给予严厉处罚,让这些欠薪企业承受更大的损失。只有在整个社会形成一个良好的风气和环境,才能让农民工的权益得到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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