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追债

在印度,追偿货款的企业完全可以避开繁琐的普通民事诉讼,采用具有更强可控性和主动性的申请债务人停业整顿程序。

案情

中国某公司于2005年5月-12月向印度某公司出口价值90万美元的货物,支付方式为D/A120天。货物出运后,印方拖欠全部货款。由于已投保出口信用保险,中方于2006年3月17日委托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代为追讨。

据中方涉案企业介绍,印方是印度电视机行业OEM领域的领先企业,2004-2005年间共生产85万台彩电,近年来一直高速扩张,资产最高值超过100亿卢比(约合20亿人民币)。

风险分析及应对

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的调查结果显示:印方涉案企业近年财务状况持续恶化,2006年3月31日统计的销售额、营业收入和利润均较上年同期大幅缩水,2003-2005年间,该企业一直处于亏损状态。

涉案两企业自1999年建立贸易关系后,合作一直比较顺利,贸易金额逐年增加,印方公司成为中方公司在印度市场上的主要合作伙伴。

2005年12月初,印方总裁患喉癌入院,公司经营受到很大影响,加之生产规模持续扩大,资金链异常紧张,公司几乎停止了全部对外付款。此外,该公司的纯平电视显像管生产线投产后一直不稳定,且自2005年起印度CRT电视机市场日趋低迷,该公司仅能维持1/3的产量,无法如期实现投资回报,因而导致欠款。

本案是买家因缺乏还款意愿或还款能力而拖欠巨额货款的典型案例。

在确立债权方面,此类案件往往争议不大。但在此类案件中,买家总债务规模庞大,沉积多年的管理和财务痼疾一触即发,在多个债权人的强力追讨之下,买家常常孤注一掷,“破罐子破摔”,使追偿工作陷于困境。

鉴于涉案金额较大,且印方认债态度明确,中方公司一度考虑要求印方逐步清偿欠款,以维持合作关系,但前提是印方须先偿还至少100万美元,并为后续出运提供付款担保。

印方虽有意挽救企业、偿还债务,却一直不愿接受该方案。同时,其大部分生产线已经停产,无法获得融资和原材料,之前有意收购该公司的买主也已纷纷退出,公司财务和经营状况岌岌可危。

为在印方企业的大量债权人中争得有利位置,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决定加大追偿力度,启动法律程序。该公司与追偿律师共同分析后认为:在印度提起普通民事诉讼通常需耗时2-3年,但印方企业现有银行抵押债务已远高于其资产现值,因此在提讼后,中方获得清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印度另有一种效率相对较高的法律程序,即申请债务人停业整顿(Winding-Up Proceeding),在此程序下,申请人可随时撤回申请,也就是说,可依实际需要适度控制法律进程。对中方来说,后者是一种较为有利的选择。

实施追偿

印度《公司法案》第433、434条规定:在无债权争议的情况下,债权人可书面要求债务人在21天内偿还债务,这是最低还款期限;若债务人未能在规定期限内还款,则债权人可向债务人公司注册地的高等法院提出申请,请求强制债务人停业整顿。

法院将在受理申请后的3-4周内举行首次听证会。若债务人对停业整顿存在异议,可在其后的听证会上抗辩并提出证明。若法庭不支持债务人的抗辩,通常会要求债务人提出债务解决方案,或要求其即时付款。通常情况下,债务人会向法庭提交一份还款计划,由法庭征求债权人的意见。

在为期6-12个月的谈判之后,若债权、债务双方仍无法就解决方案达成一致,则法庭会做出关于债务人停业整顿的判决,债权人可公告这一裁决。公告后,债务人还有最后一次机会提出延期。此间,若债务人已无还款意愿或还款能力,法庭将指定一个清算人,负责在6-12个月内使债务人恢复正常运行,或使其走向破产清算。

本案中,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申请债务人停业整顿之后,法庭先后召开了3次听证会。同时,在庭外与债务人的多轮谈判中,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觉察到:印方已有放弃企业的念头。

果然,在法院第4次听证前,债务人根据印度《不良工业公司法案》,向印度金融和工业重组委员会申请破产保护。

印度法律规定,金融和工业重组委员会关于债务人进入破产保护程序的决定具有准司法性质,一经做出,法院即予认可。

为应对这一变数,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努力拿到了债务人向金融和工业重组委员会提供的破产保护证明文件。经详细分析发现,债务人只是利用财务处理手法,使其账面表现为资不抵债,以此申请破产。而此举要获得法院支持,尚需大量复杂的取证和法律程序。在此之前,类似行为的成功率很低。

因此,尽管追偿前景不容乐观,中国出口信用保险公司仍请律师抓紧搜集印方公司不当处理账务的证据,以延缓其破产重组程序的启动。另一方面,公司还广泛联络国际商账买卖公司和投资人,希望将中方涉案企业的债权打包卖断,以尽快实现收益。

启示

在处理此类案件时,可借鉴以下几点:

注重事前调查,全方位了解买家资信情况

本案中,印方企业近年来一直高速扩张,虽然销售额稳步上升,但盈利能力较弱。同时,尽管其总资产价值较高,但短期流动性却很差,资金链极为脆弱。这样的风险本应引起中方企业的重视。

此外,在后来的调查中发现,印方企业在与中方企业交易时,已将全部资产抵押给贷款银行,且银行有担保债权已超过该企业的现有资产。也就是说,即便中方企业胜诉,或是对债务人进行破产清算,以债务人现有的账面资产计算,中方也很难得到经济补偿。而且,在这种情况下,银行继续提供资金支持的可能性极小,印方企业走向破产已在意料之中。追偿方可据此调整追偿方案,提前做好应对准备。

将买家置入其所在行业进行考量

在印度,本案所涉及的彩电行业近年来已出现过度竞争,作为上游商家的彩色显像管厂商也已陷入激烈的价格战中。该行业发展呈现如下特点:输入成本较高;市场需要的是具有高科技含量的平板电视,或是为消费者量身定做的个性化产品,彩管产品正被逐步淘汰;完善有效的市场营销网络已成为企业持续经营的保障。

印方涉案公司在产品选择和营销策略方面都与市场需求背道而驰,这必然导致其经营和财务状况日趋恶化。中方企业在出口和追偿过程中应以此为参照,提高风险意识。

针对家族企业或个人控股的买家,关注企业主要负责人或控股股东的私人变化

印方涉案企业的董事局主席同时也是该企业的最大股东,个人控股63.1%。此人全权负责公司的日常运营,对公司命运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一旦此人出现健康、道德、股权等方面的负面信息,公司也往往会出现青黄不接、管理失控等后果。中方企业在与对方开展业务时,应时刻留意此类“私人”信息。

研究对方国家的相关法律,以成本、效果及可控性的最优结合为标准,选择、调整追偿手段

本案中,印方企业的银行有担保债务超过其资产总额,若中方提起普通民事诉讼程序,即便胜诉也难获得补偿,而且要承担大量的时间成本和诉讼费用。因此,在印方企业积极自救时,中方追偿人选择了更快捷、更经济的强制停业整顿程序,向印方施加了更大压力,督促其尽快提出合理解决方案。此后,随着印方企业经营恶化,其放弃公司的态度逐渐明朗并主动申请破产保护后,中方追偿人通过合理的法律程序,延缓其走向破产保护的进程,从而为中方找出其它追偿方案(如引入外部投资人买断债权等)赢得了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