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果的欲望夏天

时间:2022-04-13 07:34:14

欧阳果的欲望夏天

一只松鼠和另一只松鼠

欧阳果有两只松鼠,名字分别叫一只和另一只。

一只是女的,视力不大好,身体也娇弱,总喜欢呆在笼子的最里边,神情倨傲。另一只是男的,围着这只女的转啊转,很讨好的样子。

欧阳果给它们吃加州提子,吃澳洲新奇士,什么贵吃什么。看它们胃口不错欧阳果无比高兴。

母亲的房间传来响动。欧阳果进去时看到母亲的书掉在地上,她洗过脸梳过头显得很精神。欧阳果将书捡起来放在母亲手上,早晨有薄薄的阳光照进来,母亲在清冷的光线里眯着眼,反复摩挲着那本书的封面。

母亲不能说话也不能动,除了手里的书,她的世界无知无觉。欧阳果将母亲胸前的围兜清理了一遍,因为病,母亲会不由自主地晃脑袋,流出口水,母亲不晃脑袋和不流口水的时候看着真是优雅,坐在窗前,安静得像幅伯爵夫人的画像。那本书,欧阳果从小看到大,从以前逼仄破旧的弄堂,到今天这幢大得会迷路的宅子,母亲一直带着它。

那是本诗集,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字,美丽又虚弱,作者是欧阳果的父亲。

脚踝的遐想

欧阳果第一次见谢子京,谢子京就一直看她的脚,准确地说,是看她的脚踝。

欧阳果穿了一双黑色镂空凉鞋,细长的带子一直缠在脚脖上,这不算最流行的款式,但很适合她纤细的脚踝,所以她并不怕他看。而且欧阳果认为,只有真正懂女人的男人,才会注意女人的脚踝。

谢子京是来应聘的,他的学历和资历,都不足以担当起他所要求的职位。但是欧阳果对他说,明天来上班。

欧阳果从父亲的办公室门前径直走过,父亲在里面一直看着她,然后叫她,小果,进来一下。

父亲是那种体态发福、气度不凡的男子,脸上的线条在年轻时一定柔韧又刚毅。总之,是个美男子。但美男子也是要老的,老了就只是一个父亲。可惜欧阳果与父亲,永远都像南极与北极,交会不到一条线上。

父亲说,明天陪爸爸去参加一个酒会吧。父亲说话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个拥有上亿资产的大老板,面对欧阳果,他乞求和讨好的表情,只是一位可怜巴巴的老人。老人的心思,就是一心想在人们面前显摆自己优秀漂亮的女儿,可惜欧阳果从来不肯让他如愿。她又快又简洁地说,不。

谢子京

谢子京从上班第一天起,就成了欧阳果的专职司机。事实上他学的是油料专业,来公司也不是为了当司机。但是欧阳果说,谢子京,陪我去美美买个包。谢子京,陪我去做瑜伽。

谢子京的工资并没有少拿一分,头衔也是他当初申请的职位。所以他无话可说。

谢子京看着欧阳果哗哗地买一大堆东西,很多东西马上就不喜欢了,她不喜欢的东西就会立即送人。只是,从不送给谢子京。因为谢子京有女朋友了,欧阳果不想自己的东西通过谢子京的手,转送到他女朋友手里。

欧阳果常常噼噼啪啪发脾气,像个小孩子,有意无意摔坏许多东西,并当着谢子京的面骂人,谁都骂。谢子京通常沉默,谢子京沉默的时候非常好看,脸部轮廓非常完美。但欧阳果看见谢子京沉默就更加生气。

谢子京的女朋友笑容安静,骨骼细小身材却异常丰满。欧阳果第一次看到她就知道谢子京原来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欧阳果又喝醉了,在酒吧打电话给谢子京,谢子京赶到时正好看到欧阳果被两个小男孩夹在中间,笑得乱七八糟。谢子京把欧阳果拖出来,欧阳果在洗手间吐得一塌糊涂。吐完了欧阳果仰脸对谢子京说,我要去你家。

谢子京背着欧阳果一步步爬上了自己位于七楼的家。谢子京想不通欧阳果这个女人看起来挺瘦怎么背起来这么重。他打算给欧阳果洗一把脸然后守着她到天亮。欧阳果一躺在谢子京那张铺着蓝色方格床单的床上就醒过来了,朴素的蓝色方格床单,欧阳果并不陌生,在那破旧的弄堂里,她和妈妈生活了十七年的家,一直都铺这样的床单。欧阳果开始流泪,用胳膊抱住了谢子京的脖子。

欧阳果边流泪边对谢子京说,我喜欢你,我们上床吧。

谢子京被火烫了似的推开了欧阳果,欧阳果惊诧之下怒不可遏。她想都没想就甩了谢子京一个耳光,令她没想到的是,谢子京以更快的速度还了她一记,两记耳光,两张通红呆怔的脸。欧阳果放声大哭。

谢子京指着欧阳果说,你以为自己很酷吗?你以为有钱了不起?你糟蹋自己不要紧,别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的!

粉色的眼泪

谢子京陪欧阳果看碟,谢子京想不通已经二十四岁的欧阳果会那样疯狂地迷恋偶像剧,她翻来覆去地看那个《一升的眼泪》,和剧中的绝症少女亚也一样,眼泪掉也掉不完。谢子京的心里慢慢地升起一些柔软的感觉。那一记耳光奇怪地将欧阳果打回了正常的位置,她不再对他颐指气使,变得温顺而安静。

其实谢子京知道欧阳果并不是在蜜罐里泡大的,她八岁时,父亲一度抛下她和母亲不知去向。欧阳果饿过肚子,被别的孩子欺负,每天沿着小弄堂,走很远的路去倒马桶,也曾没钱上学。母亲精神恍惚,父亲的出走抽走了她的灵魂,她一遍遍看父亲早年出版的一本诗集,得以打发她濒临崩溃的生活。

直到父亲忽然出现,并发了财。那个时候欧阳果已经十七岁,她的母亲生了病,连生活都无法自理,坐在轮椅上无知无觉。父亲把她们接到了漂亮的大宅子,欧阳果从没有追问过父亲为什么要出走,又为什么要回来。她从重新见到父亲那天起,就决定不和他说话。

欧阳果去找谢子京,远远看到谢子京和他的女朋友站在楼下。那个笑容安静的姑娘正在说着什么,欧阳果看到谢子京一直在摇头摇头,他的脑袋几乎都给摇掉了。

然后那姑娘走了,谢子京像雕塑一样伫立在那里。夏天的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欧阳果走过去,发现谢子京在流泪。欧阳果没有料到一个男人流泪的样子会那样好看,她很想把谢子京搂在怀里,抚摸他的头发,可是不敢。

谢子京的女朋友另有所爱了。谢子京的女朋友安静地对谢子京说,分手吧,你太穷了,给不起我未来。

谢子京大醉了一场,欧阳果陪着他。他喝多少,她就喝多少。谢子京说,你喜欢我吗?欧阳果赶紧说,喜欢。

然后谢子京拥抱了欧阳果,他是那样用力,将欧阳果勒得喘不过气来,狂乱的情绪却纷纷上扬,欧阳果觉得自己快飘起来了。他们互相撕扯对方的衣服,他们的肌肤互相摩擦,甚至可以听到骨骼发出格格的脆响。

谢子京睡着了,他睡着的样子像一个孩子。等他醒来,欧阳果已经走了,那张蓝色格子的床单也不见了,欧阳果带走了它。谢子京不知道,床单上面,有一抹粉色的血痕,可以把它称作处女血,但对欧阳果来说,那是她身体里的眼泪。

她叫了一声,爸爸

欧阳果回到家,父亲站在客厅里,眼睛盯着阳台上的一只和另一只松鼠。一只在嚼着开心果,很娴静的样子,另一只忙着将其余的开心果用爪子拨到一只的脚边,殷勤又体贴。

父亲背对着欧阳果,父亲的背影越发老了。

“人有时还不如这一对松鼠,那样单纯地相爱,不离不弃,如影随形。”欧阳果站在父亲背后说,父亲的身体震了一下,转过来看着她。这是七年来,欧阳果第一次主动和父亲说话。

欧阳果继续说:你当年为什么离开我和妈妈?

这个搁置了七年的问题,父亲似乎一直等着欧阳果来问他,但此刻,欧阳果问了,父亲却许久没有回答。

从欧阳果十岁开始,母亲的脾气开始变坏,摔东西,或者故意做错很多事,比如烫烂衣服,比如摔破父亲的眼镜。而父亲沉浸在自己钟爱的诗歌里,所以宽容着母亲。直到有一天他下班回家,看到母亲与一个年轻男子在卧室里手忙脚乱地拥抱。

父亲走了,因为母亲说,她嫌父亲太穷了,她爱上了别人。

欧阳果激烈地喊,这不是事实。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什么年轻男人!

父亲说,是的,这不是事实。

父亲一走就是许多年,吃过许多苦,更要命的是心里的苦,他实在无法接受妻子如此决绝的背叛。直到多年后,他得知母亲生了病,不是普通的病,而是一种学名叫“脊髓小脑变性症”的不治之症,这种病到了后来,就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活活等死。而发病初期,便是平衡功能失调,无法控制肢体动作,导致常常打破东西。

欧阳果的外婆,就是得了这种病死去,欧阳果的母亲也未能幸免,因为这是一种遗传病。

母亲怕连累父亲,所以用一个谎言赶走了他。她以那样一种决绝、执著的方式爱着父亲,欧阳果从不知晓。

欧阳果不再说话,只是有些站立不稳,父亲扶住了她。父亲的声音听上去不可抑制的痛:我知道你查了很多这种病的资料,但是你别怕,爸爸会永远在你身边。

欧阳果的眼泪终于无声地落下,然后她说,我不怕。爸爸。

最美季节的欲望

谢子京收到了欧阳果写给他的信。

欧阳果在信中的第一句话是,还记得我看的那部偶像剧《一升的眼泪》吗?我知道你一定没有认真看过。

欧阳果说,早在一年前,她就发现自己出现了病发症状,和《一升的眼泪》里那个叫亚也的姑娘一模一样,这是家族带给她的痛,没有选择。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在最美的季节,等一个心仪的男人,然后将自己完整地交付。这念头在遇到谢子京后便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坚决,甚至成为一种欲望,只求满足之后便凄美谢幕,不需要观众。

当谢子京读到这些句子时,欧阳果已经去了遥远的日本。她不是去找那个叫亚也的姑娘,她只是想安静,在她的身体还能自由活动的时候。就连父亲,也无法违逆。

欧阳果在信的最后请谢子京原谅她,谢子京的女朋友,本来爱谢子京爱得好好的,无欲无求,却在欧阳果二十万重金的许诺下,摧毁了这段感情,并没有犹豫。欧阳果说,用金钱攻陷别人的情感堡垒是不道德的。我很后悔,特别是看到我的小松鼠,一只和另一只,我多希望人也能像它们那样,可以单纯地相爱。

尾声

横滨,海滨浴场的沙滩上,欧阳果接到了谢子京的电话。欧阳果曾以为这个夏天将以欲望作为结束,所有的爱恨,都不会留下痕迹。然而谢子京的声音像附在电话线上跳动的音符,在遥远的地方微弱却滚烫。

谢子京说,你这个女人给我回来!我来照顾你好不好?我们单纯地相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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