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与你成为兄弟

时间:2022-04-02 04:00:16

秦是我大学时的同学,但并不熟悉,连他的名字我都记不全;只是上合堂的时候偶尔会坐在一块,聊上几句关于天气的废话。我爱游山玩水,他爱学习打工,我们根本没有交集。我想。

读大四的那一年,父亲左腿上长了一个肿瘤,需要切除。他的一个下属献殷勤,利用关系将父亲领到省城最好的医院,且不需父亲花一分钱。这样的好意,父亲当然是领。医院恰好在我学校的旁边,我便拍父亲的马屁说要给他做看护。父亲白我一眼,说,我看你宁肯去打工挣点吃喝玩乐的钱,也不愿意半夜三更地扶我去上厕所吧?我的脸腾地红了,父亲却没看我,继续说下去:已经有人帮我找好看护了,是个大学生,小伙子挺勤快也挺实在的,不像你,说话的时候嘴上抹了蜜似的甜,真干起活来,比谁都滑。

我从没有见过这个看护,我逃课去陪新交的女友逛街,午饭前会例行公事地去父亲病房里遛上一圈,有他的下属送来的好饭就留下来蹭上一顿。父亲总会边拿“怒其不争”的眼光恨恨看着我,边给我讲看护的百般好。说他总是半夜里许多次地醒来,只为看看父亲是不是需要上厕所,或是吃药喝水;说他为了缓解父亲腿上的疼痛,会握着父亲的一只手,给他讲些学校里的笑话听;说他连邻病房的人有了麻烦,也会热心地过去帮一把;说他从不肯吃父亲桌旁的水果,偶尔被让得没了办法,才会接过来,但自己并不舍得吃,会带回去给老父吃……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他老爸是干什么的?父亲听了一脸的同情,说:也是个看护,在医院旁边租的房子,因为人很可靠,所以有需要看护的活,医生总会先想着他。父子俩相依为命也不容易,做父亲的一身的病,却舍不得花钱治,疼起来就吃廉价的止疼药硬扛着。我一笑,道:父亲没出息,儿子也跟着没本事,就不会去创业挣更多的钱吗,当个女人才做的看护,挣几个小钱够干什么的?

父亲不屑理我的言论,但在快出院的时候,却向我郑重宣布了一个消息,他打算将这个看护收为义子。我狠狠吃了一惊,立刻问父亲:他叫什么名字,既然是我们一个大学里的,我打听清楚情况再收也不晚,小心他看咱家有钱,骗上一把;再说,人家可能不想当你的义子,又说不出口,我找人帮你问问再说吧。父亲胸有成竹地慢慢回道:他早就答应了,我还和他长聊了一晚呢,是个好人,明天中午放心来见见你这个新兄弟吧。

那一刻,我并没像父亲一样,有一种不可抑制的兴奋和喜悦。我只觉得有些惶恐,有些烦乱,就像小时候,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自己却无力去夺回一样。但我还是寄希望于这个看护,希望他能识相地别来攀附父亲这棵高枝。如果需要,我宁肯偷偷支付他两倍的看护费。

那天父亲的下属在省城一家很高档的宾馆里为他庆贺,我在宾馆的门口碰见了秦。我看他搀扶着一个乡土气很浓的人走进来,很好奇地问他一句:你来这儿做什么?秦在我的问话里脸微微地有些红,还没待说话,便听到楼上父亲的下属在喊我的名字,我没再听就道了再见上了楼。在楼梯口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秦和那老人已转身走出了宾馆,门口走出来的父亲,却是看着他们的背影很焦急地来了一句:小秦和他爸怎么走了?!

再看到秦,彼此都有些不自然。但我的心里,却很奇怪地没了烦闷。父亲打电话来的时候,偶尔还会给我念叨差一点就成了他义子的小秦。但也只是偶尔,他很快地忙于热气腾腾的交际,像忘了自己的肿瘤一样,将小秦和他的父亲给忘记了。我和秦,又像是两条平行线,互不相交地在各自的生活轨道上延伸下去。我在父亲的安排下,进了待遇很好的单位;而秦,听说带着父亲去了南方。毕业留言册上,有一句没有署名的话,说:康,来的时候,我们陌生,走的时候,我们依然是彼此隔膜。没有成为情同手足的兄弟,我觉得遗憾。但这份同窗的情谊,那些有你和我的点滴,我还是会深深地记得,且时常地感激。因为,我们曾经有一份成为兄弟的缘分。

是的,我们曾经有一份成为兄弟的缘分,但在世俗里,还是被我给漠漠然地抛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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