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中国风”

时间:2022-03-25 09:40:01

所谓“中国风”

华人市场的巨大购买力,让各钟表品牌纷纷开始表达“向中国传统与文化致敬”的美好心愿。

中国人究竟多有钱?这也是困扰另一些中国人的问题。今年上半年,京沪两地烽火连绵的名表会,可堪为一个大概的参考。半年来,各大品牌兵临城下振臂一呼,无论其资历深浅、品位高低,都做出一副“我爱你中国!”的真情流露状,倒也唬住了不少本土金主。适逢龙年大吉,几乎A-Z各家都推出了自由发挥的中国龙主题腕表,或五爪飞轮,或金鳞绘珍,或游龙戏凤,谄媚求欢之心昭然若揭。二月里,亲眼见过一块镶满晃眼碎钻,作价百万之巨的龙形石英驱动女表瞬间被秒,错愕之余,也只能违心地大喊一声“顶,是中国人就转!”。

作为一个媒体人,我常常需要穿戴整齐,一本正经地坐在新表新闻会现场,在听完主办方一顿啰嗦之后虚伪地鼓掌敲杯,机械地装出一副“共襄盛举”的荣幸表情。而可笑之处在于,很多品牌在找不到出色文案的情况下,喜欢将难掩的推销心愿,自欺欺人地伪装成一桩“文化盛事”,各种自夸之辞汹涌而来,这很容易给主宾彼此造成不必要的尴尬。作为自娱,我常常在脑内替他们进行同声传译,比方说:“久远历史更可追溯至18XX年”的真实含义是“我们在二战以前没什么名气”;“专注于致美工艺与奢华细节”意思其实是“千万别问这款表用的是什么机芯”;而“回归传统,经典再造”的潜台词则是“炒冷饭好歹也是饭”。今年听得最多的一句,恐怕就是“向中国传统与文化致敬”了,信达雅地翻译过来,就是“煤老板们你们快来呀”。

说起来,钟表制造商跟在新兴市场后面装土著充熟人,似乎也不是一朝一夕间的事儿了。从专供康乾盛世的镂空大八件,到沙俄东正教趣味的各种珐琅机械,再到呈献奥斯曼帝国的伊斯兰风格巨型怀表,“最炫民族疯”一直是西欧各国表匠的最佳战略。当伊斯坦布尔苏丹的弯刀威震天下时,由法国、英国、瑞士源源不断输入的怀表大多完成了惊人的本地化处理:它们全都摒弃了罗马或者阿拉伯数字表盘,统统采用土耳其文字;在表壳处理上,大多投其所好地采用玳瑁、珍珠、五彩宝石等珍贵材料,夸张繁冗浮华的几何图案和伊斯兰风格曲线遍布周身。与在欧洲本国销售的钟表相比,往往令人难以相信它们同出一门。许多当时在伦敦、巴黎、贝桑松的杰出制表匠都制作了大量的奥斯曼风格怀表,并获得了极大的商业成功。在今天看来,这些表也许透着一种少见多怪的异域风情,但是想当年,一定是一场野蛮的审美灾难,更重要的是,它们完全融入了本土市场,从不拿自己当外人。

然而即便在200年前,当中国第一次成为欧洲钟表业的新兴市场时,龙图案也并非专供中国商品的敲门砖。从元代开始,龙就不再是民间可以混用的图形,它被分为三六九等,双角五爪的龙由帝王专用,其他三爪、四爪的龙纹则可供平民使用。这一图形等级制度一直沿用到清末。在此之前,进入中国市场的西洋钟表只是谨小慎微地使用诸如卐字、蝙蝠之类的小装饰,偶尔把品牌名写成汉字,总得来说,仍是西洋味的原装货。

大家都了解,龙其实对欧洲人来说不算什么好象征,从古到今,东西方对于龙图腾都有着彼此不敢苟同的理解。从欧洲的早期历史文献来看,西班牙人门多萨的《中华大帝国史》把中国龙写作“Serpientes”,即“毒蛇”;1588年的法文版,又把中国龙写作“Serpens”,还是“毒蛇”。然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在今天,如果某间远在洳拉山谷里的表厂想要“向中国传统与文化致敬”,他们一定不会在表盘上绘一幅“骑士屠恶龙”之类的扫兴作品。

中国龙主题腕表其实并不算今年的首创,卡地亚、江诗丹顿等品牌在数十年前就有过类似的表款,只不过都是偶然玩票而已。而像今年这样猛龙过江,倾巢出动,还真是第一遭。以2012年3月的数据来看,瑞士钟表出口总值又摸新高。而在前三位最大进口国(地区)中,中国和中国香港稳占两席。无怪乎瑞士各名表品牌对华人市场如此兴奋,纷纷找来合身或者不合身的唐装套上,毕恭毕敬地揣摩着东方神韵。

在一场会上,我有幸摩玩了一款铂金方形男表。它本是该品牌某常规系列的基础功能款,但是在“向中国传统与文化致敬”的美好心愿加持下,它的表盘上凭空多出了一个巨大的繁体“龙”字,看起来好像是释小龙影迷会的官方礼品表。在其表背,一条造型很沮丧的龙则百无聊赖地躺在自动摆陀上,让另外十一个生肖的表迷感觉非常尴尬。这款表的定价比起基础款涨了两成半。在另一场会上,我发现一款表盘珐琅绘彩双角五爪飞龙,搭载陀飞轮机芯的男表,生产商试图让来宾相信,谁买了它谁就是九五金玉之尊当代无冕之王,谁戴上它谁就能传承灿烂文化龙腾四海八方 —— 吓得我缩在西装袖子里的手也不由得干拍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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