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调男人 第10期

时间:2022-03-14 12:16:20

有一天凌晨,我百无聊赖不思睡眠,索性打开电视,缩在被窝里搜台。糟糕,后半夜的节目少而无趣,一些台在破案,一些台在离婚,更多的已经说了再见。忘记了是哪个卫视在演《派姬苏结婚了》,我在屏幕下方的字幕里知道了电影的名字。没看着开头,也没兴趣等结尾,只是匆匆浏览。那是1986年的片子,科波拉导演,讲述时光倒流的温情故事,并无新意。我欣喜的是看到了20年前的尼古拉斯・凯奇。屏幕里他与我年龄相仿,是一个年轻的摇滚乐手,青涩懵懂,有几分憨直。前一天刚看了《国家宝藏2》,中年凯奇在里边有勇有谋,满身藏都藏不住的智慧机警,同时还异常正义。这下子,仿佛掌握了英雄横刀立马前的丑事,我对着屏幕里尚未成为大牌的傻小子嘲讽地笑笑,暗自瞧不起他当年的蹩脚土气。

电视人还真会投机取巧,竟然拿出20年前的美国电影为凌晨档添砖加瓦。我对那质感模糊的八十年代电影毫无兴趣,只三心二意等着稚嫩的凯奇再现身,终于还是没坚持住,在其他角色大段台词的时候换了台。仔细想来,他的电影看了少说也有二十几部,大部分都是在电视里看的。比如《鸟人》、《月色撩人》、《战争之王》、《风语者》、《变脸》、《空中监狱》、《八毫米》……我必须及时停下来,报菜名的瘾上来还真不好控制。我忍受过极其糟糕的国语配音,只为看他如何游走在影像里。

我喜欢这个男人,他是蓝调的,比烟花寂寞,带着盛大的沧桑。

《吸血鬼之吻》里他毫不犹豫吞下一只蟑螂,满脸病态的丧心病狂。虫子经过牙齿口腔,融入他的身体。我相信相由心生,他有些神经兮兮。他的脸硬朗、疲惫、惆怅、不安,隐约带着危险、幻灭的讯息。他总是心事重重,像是被迫活着,有点自命不凡,却注定流离失所。迷人并没有限制他,他可以是很多人:正义的警察、惟利是图的军火商、心细如发的探险家、刑满释放的罪犯、喝以待毙的醉鬼,甚至双眼无神一肚子垃圾的窝囊废。同样的一张脸,可以很粗粝,也可以很文艺,可以浮上贵族色彩,也可以露出混蛋气息,忽然是慌张的老鼠,又忽然是从容的大象,忽然是神的孩子,又忽然满身邋遢凡俗的市井炊烟。简直有几分诡异,那张脸宜古宜今,亦正亦邪,在幽闭古堡偷食人肉并不稀奇,在荒凉公路上大放厥词也合情合理。意义无穷的面孔,总是轻易自如转换,穿越时空,承载所有背景所有聚散别离。他也是浓眉大眼,却算不上玉树临风。无法把他归类,像优质的棉花糖,有很强的弹性。五花八门的角色,退伍伤兵、私人侦探、消防队员,或者干脆没有明确身份的神经质的匪夷所思的边缘人,甚至吸血鬼、天使,这些臆想中的角色他亦可轻松诠释。他几乎可以与一切身份建立联系,但凡编剧能想到的,凯奇都可以胜任。这便是祖师爷赏饭吃吧,这个来自科波拉家族的人,生就带着某些永恒的东西。

最难忘的还是《我心狂野》和《离开拉斯维加斯》,后者更为他赢得了奥斯卡的奖杯。忽然嚣张,忽然懦弱,两个跳跃的不按常理出牌的挣扎角色,活得毫无算计。诡异迷乱神奇的旅程,穿着蛇皮夹克的小混混;绝望麻木堕落的不归路,万念俱灰的酗酒者。凯奇扮演边缘角色真是驾轻就熟灵光闪耀,被忽略被损伤的表情,潮湿的眼睛像两口荒凉忧郁的井,沉淀着无法打捞的决绝。两个社会最底层的故事里,其实也是张牙舞爪的爱情童话,淤泥中的纯情。可惜这些年,他远离了小成本电影和另类角色,大踏步走在商业的路上,不再神出鬼没。他变得义正词严思维正统,越来越气定神闲。我不愿看他在《战争之王》里处心积虑讨价还价发横财,也不愿看他在《天气预报员》里烦恼缠身遭遇中年的困顿。有板有眼起承转合,这些角色太柴米油盐了,浪费了他野性难驯的特殊气质。是的,我宁愿凯奇带着烟草酒精的腐朽,也不愿吸嗅到葱姜蒜的气息。他必须燃烧,哪怕烧成散乱的灰。务实、热烈、家常的笑容不适合他,他应该是不切实际的,带着不着调的恍惚,甚至偶尔呓语。我简直宁肯他惨死,也不想他平庸。

凯奇曾经在电影里充当无数美女的情人,反复上演最好的时光。《月色撩人》里二十几岁的他带着一只假手,和四十岁的雪儿两两相望,诙谐中掺杂神秘,像两只妖异的猫,闪烁着摸不透的灵动气息;《天使之城》里他眼神清澈笑容干净,为了和梅格・瑞恩耳鬓厮磨纵身一跃,脱下了属于天使的那一身静穆的黑衣;《柯莱利上尉的曼陀林》里他一袭军装侠骨柔肠,将优雅和无奈揉进对佩内洛普・克鲁兹的无限深情,战争中爱得百转千回。银幕下,他的情路亦曲折离奇,如今已置身第三次婚姻。第二任妻子是猫王的女儿、杰克逊的前妻。两人高调相恋又高调离异,火速一拍即合,又骤然一拍两散。她说与他结婚是个天大的错误,他后悔为了讨她欢心拍卖了自己珍爱多年的漫画。三个多月的婚姻便产生出不可弥合的矛盾,终以一年半的离婚官司划了个庞大的句号,轰轰烈烈沸沸扬扬。如今,他娶了比自己小二十岁的韩裔女招待,据说两人在夜总会相识,一见如故如胶似漆。每一次都雷厉风行不由分说,尽情执行貌似仓促的决定,让人猜不透的凯奇,自得其乐的凯奇。

其实无非是人云亦云,电影以外的他,是一片模糊的光亮而已。这个看了又看的男人,活在地球的另一边,对于银幕下的我,必然终究还是一个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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