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设计和审美我们同深泽直人、黑川雅之、原研哉聊了聊

在2015年3月召开的中国服装论坛上，日本良品计画（MUJI）株式会社代表取缔役会长松井忠三先生向《人物》记者分享了一款最新上架的速食食品。那是一袋售价28元人民币的牛肉芝士咖喱酱料，真空包装，直接放入沸水中加热5分钟后，淋在米饭上就可以享用，不含化学调味料和防腐剂。

松井忠三认为，这款速食酱料在口味上超越了几乎所有日本厂家的生产水准，其中一个原因是他邀请了米其林三星餐厅主厨进行研发。“尽管这是日本最家常的食品，我依然愿意和世界一流的设计者合作。”松井忠三说，“因为他们的设计更具有前瞻性。”

他没有透露这位主厨的姓名，是不想违背MUJI的理念――当你剪掉一件MUJI产品的标签，你看不出它来自MUJI，更不会知道它背后的设计者是谁――所谓没有标签（无印）的优质产品（良品）。不过，他也提到，MUJI在全世界的设计师的协助下开发商品。例如，自从2002年“拜托山本耀司先生设计服装”，过去经营不善的服装类产品从2003年开始有了相当大的复苏。并且，当他和设计师原研哉、深泽直人一起出现在北京的时候，熟悉MUJI的中国消费者都一目了然，他们是无印良品的“三驾马车”。

松井忠三将MUJI形容为“一家生活方式提案公司”。以无印良品成都旗舰店为例，地上、地下4层，共3100多平方米的店内陈列了5500余种产品，涵盖了衣食住行的各个方面，1000元左右的自行车、500元左右的加湿器、10元左右的圆珠笔，还有一家Cafe & Meal MUJI料理餐厅，木质地板，白色墙面，一尘不染，所有的物品都摆放得清清楚楚。

“这是一个无印良品的世界，消费者可以感受到那种空间感，”松井忠三说，“同时，我们提供合理的价格，满足人最基本的需求。”

那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消费体验，店内播放着爱尔兰风琴吹奏的轻快旋律，你可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摩挲着叠放整齐的纯棉衬衫的衣领，并从一排排白色瓷质餐桌用品旁经过，感受店内的合理秩序。

日本工业设计大师深泽直人先生曾倡导一种理念，叫做无意识设计（Without Thought），即原本并不清楚自己的需求、但看过这个产品之后会觉得“对呀，我想要的就是这个”的那种感觉。从2002年开始，深泽直人在MUJI担任咨询顾问，并试图将这种无意识的设计理念传递到产品中去。例如他设计的CD播放机，方形机身悬挂在墙壁上，白色的机身和墙壁融为一体，下面垂挂着一根拉绳，有点像老式电灯的拉绳开关，轻轻一拉，CD开始旋转，音乐响出来。“这就是让人们在下意识的状态下，自然地去使用产品，并且合手、好用。”深泽直人对《人物》杂志说。

日本建筑与工业设计大师黑川雅之在其著作《日本的八个审美意识》当中曾提过，日本人非常注重“气场”，即原始的身体感觉。工具的概念就是“手的延长”，“好的工具应该是根据使用者的实际需求来进行制作”，日本人所选择的，“是符合自己相对价值”的产品，拥有一种“说不清的和谐美感”。

深泽直人用他在苹果公司（Apple）的工作经历举例，虽然Apple与MUJI都推崇简约的设计风格，“但Apple追求的是一种极致的完美主义，它的系统需要不断地升级、更新；同时，Apple每年都要推出新的手机，让消费者不断地购买，连锁性地使用更趋于完美的产品。”而无印良品的产品，“你买了之后可以使用很长时间，是一种‘这就够了，我要的就是它’的感觉。”深泽直人解释。

深泽直人觉得，MUJI之所以可以在中国成功，是因为“从众多价值之中找到了自己的价值”。返璞归真、简单质朴的气质让MUJI赢得了粉丝，但也时常被人调侃为“禁欲主义品牌”和“性冷淡”。

“文化的质量决定了欲望的质量。”MUJI艺术总监原研哉先生引用了一句自己著作中的句子作为回应，“比如一颗果实，它生长在树上；树呢，又生长在土壤里。我们要是看到一颗非常丰硕的果实，实际上最终需要去看它的根源――土壤是不是肥沃。”

“让我再给您打个比方，”原研哉对《人物》杂志说，“像一根萝卜，与其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光光溜溜的，不如从土里面直接拔上来的、带着泥土的、坑坑洼洼的。后者让人感觉到自然，让人觉得这个萝卜非常的甘甜。”

“那么，衬衫也是一样。如果熨烫得非常整齐、整洁，倒不如有一点人为的、生活化的褶皱，会让人感觉更加的自然和贴心啊，”原研哉补充，“无印良品就是追求这样的一种自然的、整体的风格。”

原研哉为记者播放了一段MUJI最新录制的形象视频。一位母亲带着家里的女孩子站在北欧海边的岩石上，一起哼着儿时的歌谣，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裙，不经修饰的头发随着海风飘动。“没有导演，一切都是即兴而为。”原研哉说。

从2011年开始，深泽直人在中国开展了“Found MUJI”活动，去寻找和发掘那些并不惹人注目、却被恒久使用的日用品，并通过MUJI的视角，将这些日用品结合当今的生活、文化、习惯变化进行改良，再次带回到消费者的身边。他提到自己坐着火车，走访了许多中国乡村，也一次一次地跑到旧货市场，购买“艺术品赝品”，因为“即便是假的，物品的材质、花纹和器型仍然带给人们精致和仿古的美感。”他发现了中国最家常的木质长条凳，于是基于原型，调整了凳腿的角度，使其更加耐用；他也从竹子编制的灯罩上面找到灵感，推出了MUJI自己的竹编灯具系列。

在2015年5月开幕的天津国际设计周上，黑川雅之设计的“天津传统工艺馆”与Found MUJI的理念异曲同工。这间工艺馆坐落在一座起源于清末时期的花园之内，中式的门廊里的院落，被黑川雅之设计成典型的日本风格，装饰以原木为主，中庭有两棵树，剩下的空间则是大量的留白。这里扮演了资料馆的角色，陈列了纸艺、布衣和中国传统服饰，供设计界人士停留、驻足，找寻灵感。

深泽直人认同黑川雅之的一句话，“从古至今，位于世界最东端的岛国日本，不仅受到了中国各个时代的不同影响，并且在大海的怀抱中形成了独特的文化。尽管如此，这种文化始终都是被中国的思想之影深深地笼罩着”。

“设计，在不同的国家地区具有不同的特征。”松井忠三说，“中日两国的设计师协作，可以向世界倡导亚洲的设计。而要想制造出走在顾客需求前方的商品，设计的力量非常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