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复调

时间:2022-10-30 10:11:04

残雪是当代文坛上一个独特而另类的作家,不是将写作重点放在人们熟知且易于接受的日常经验世界,而是和西方的现代派一样致力于“向内转”,关注人类灵魂的深邃与复杂。在向灵魂透视的过程中,残雪发现了灵魂的分裂以及分裂之后的紧张对峙。为了展示这种特性,残雪采用了与传统现实主义小说完全不同的写法。笔者认为残雪的小说与陀思妥耶夫斯基、福克纳等西方作家的创作一样具有明显的复调特征。

复调小说是巴赫金在研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时提出的,他认为,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存在“众多的各自独立而不相融合的声音和意识,由具有充分价值的不同声音组成真正的复调这确实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特点。”①巴赫金从小说中的人物(包括作家与主人公、主人公之间)关系、思想以及情节布局、语言等方面探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的复调特征,认为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中主人公与作家的关系是平等的,人物之间是平等对话的关系;主人公是有思想的主人公,不同人物之间的相遇就是不同思想的碰撞与交流,思想因而具有对话性和未完成性;在情节安排方面选取生活的某一横断面,因而具有共时性特点;语言是对话性的语言而不是独白型的语言。残雪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关注人类曲折隐秘的内在心灵世界,对以表现现实生活为主要特征的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不满,在表现人类灵魂的深邃方面做了大胆的试验与革新。残雪通过自己的探索发现灵魂和思想一样需要交流、需要对话、需要分裂对峙然后才能走向深邃。为了表现灵魂的这种特性,残雪的大部分小说无论是人物形象的塑造、情节结构的安排以及语言都具有复调的特点。我认为,对于残雪来说灵魂的复调不仅是一种叙事策略,而且成了一种文学观和世界观。

一、灵魂作主人公

残雪在创作中真正关注的是人类灵魂的运行与发展规律,但灵魂是内在的,如何突破外部的束缚表现灵魂的深邃?残雪干脆让灵魂成为小说的主人公,展示心灵这一“黑色的舞蹈”。由于表现对象的特殊,残雪完全打破了小说的常规写法,这体现在全新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上。

首先,残雪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都比较怪异,他们代表了灵魂的不同层次。一是名字怪,残雪为自己的小说人物的命名都很奇特。比如《苍老的浮云》中的虚汝华与更善无,《在幽冥的王国里》和《爱情魔方》中反复出现的痕,《重叠》中的房繁以及《新生活》中的述遗等;残雪有时也会像卡夫卡那样仅用一个字母来命名主人公,比如《思想汇报》中的主人公A君。二是这些人物的性格都很孤僻,与周围的人无法相融,也无法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待下去。要么从平房搬到二十九楼的高空中(如述遗),要么从城市搬到乡村(如痕),要么从上山要么来到海边。这些人最终发现无论他们逃向何方都不能真正地孤立,总是有人打乱他们日常生活的平静,总是不情愿地陷入复杂的人际关系的纠缠之中。这些人物之所以显得怪异是因为与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不同,他们就是灵魂本身。这些人物的奇特体现了灵魂自身的特性:灵魂说到底是孤独的,善于倾听自己心声的人总会发现自己无法与身边的人和谐相处;灵魂虽然渴望孤独,但在本质上又是不可能寂静如一潭死水的,真的灵魂总是如大海般奔腾不息。残雪在小说中所要表现的正是人类内在灵魂的永恒的律动、骚乱与矛盾。

进入灵魂的深处之后残雪发现灵魂是一个向纵深切入的立体的结构,有很多不同的层次。于是,残雪将这些不同的层次也化身为人物形象,让灵魂从幽暗的心灵深处走到阳光之下进行表演。残雪认为:“如果不站出来表演,我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肉体变成的铠甲有多么的坚固,自由的运动又是多么的不可能。”②她的小说正是要让心灵穿透肉体的铠甲裸地站在读者面前,使读者看到本能欲望的强烈、理性思维的强悍、死亡之神的冷酷、艺术之神的严厉、地狱的幽暗、天堂的瞬息即逝……换言之,残雪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代表了人物灵魂的不同层次,因而这些人物都是高度抽象化而且富有寓意的。比如,中篇小说《痕》中主人公痕与铁匠、收席子的人、村长、茶馆老板、老板娘、朋友景兰、表弟、妻子等的关系非常奇特,痕象征着灵魂自身,而其他人物就象征痕的灵魂的不同层次。文中收席子的人、茶馆老板则象征了痕灵魂中更为本质的东西,比如对理想、对艺术的追求;朋友景兰则象征痕的虚荣心或追名逐利的欲望,他总是隔一段时间来看一次痕,并赞扬痕编织的席子,后来索性借痕的名声在外边做生意;老板娘则如同一个信使,传达茶馆老板的旨意,并对痕做出解释。

其次,残雪小说中不同层次的灵魂之间存在矛盾,常常展开激烈争斗。《痕》这部小说中人物之间的关系就非常紧张。痕本来想过一种宁静的生活,但突然之间遭遇死神,他如同痕心头的一块疮不时隐隐作痛。死神的严酷无情让痕产生了反抗的冲动,决定编织出独特的席子来为自己的生命寻找一种意义,以抵抗死亡与虚无的侵袭。这一愿望又引来了收席子的人即艺术之神的化身,他和死神一样严厉,要求他织出非同一般的席子,痕的灵魂生出更多的颤动与不安。怀疑自己的编织的意义,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席子并没有排上用场,而是被收席子的人扔在深山里烂掉。痕在寻找意义的过程中撞见了虚无,这使他更加痛苦,他想要回到以前的生活,但又觉得那种生活百无聊赖。他想要自欺以逃避生命的沉重与艰辛,于是开始做梦,梦中成了一个无忧无虑的吸吮着大甜瓜的婴儿。虚幻的梦境当然无法满足痕的灵魂渴求,死神再次出现,带他在管状空间做下坠体验,这说明痕已决心在灵魂的深渊中继续探险了。在这部小说中痕的灵魂是分裂的,不同的侧面往不同的方向奔跑撕扯着鲜活的肉体,希望是渺茫的,退路又没有,灵魂之谜是没有答案的,只是在地狱、炼狱和天堂之间辗转奔突再也停不下来。残雪的小说展现的就是灵魂的这种操练,“就是置身于世俗的同时将目光始终不变地紧盯天堂;就是使灵肉分裂,并在忍耐中获得张力。”③在这个过程中人不但没有倒下,反而激发出更为强大的生活活力,创造出令人目眩的生命奇迹,如同黑色的光,魅惑而又诱人。

再次,在残雪小说中不同的人物表面看来互相折磨、无法沟通,实际上是一种共谋关系,也是一种交流对话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残雪抓住了灵魂的对话性这一最显著的特征,并通过人物相互之间的关系表现这一特征。比如,在《痕》这部小说中,不同人物以痕为中心形成一张紧密联系的网。当痕满足现状、得过且过时,周围的人诽谤他;当痕绝望时,他的朋友景兰和表弟又来鼓励他,让他看永恒之光的美丽;当痕高傲时,茶馆老板指责他,让他看到自身的渺小与卑劣;当他想要马上解开生命之谜时,老板娘又劝他不要心急、不要浮躁;当他觉得自己无法承受重负时,妻子就提醒他要学会遗忘,学会像婴儿一样轻易地忘记伤痛然后重新开始;当痕想要走回头路时,铁匠再次出现让他享受吃苹果的特权。正如老板娘所说的“这些人就像一座桥梁,你要过河,就离不开我们”。④灵魂的不同层次之间必须交流对话然后继续更深入的探险。一开始痕始终理解不了周围的人与自己的心灵探索的关系,对他们充满误解与厌恶,甚至想要躲避这些反复纠缠他的人,但久而久之痕终于发现自己是不能离开这些人的,他不但没有因为这些人的纠缠陷于崩溃反而精力充沛,期待着新一轮的探险。表面的冰冷之下是更为深沉、持久的爱,残雪的小说集《爱情魔方》和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都用爱情来形容小说中人物的关系,这真的是非常贴切。因为对生命的火热的爱,人类的灵魂才有了分裂,有了痛苦,也有了痛苦中的反抗与复仇。残雪用这种奇特的人物关系来表现灵魂的成长机制,充满浓厚的多声部色彩。

二、迷宫般的结构

为了表现人类灵魂的深邃,残雪在小说结构方面也做了革新,放弃传统的线型结构,而是像博尔赫斯那样按照迷宫的式样来设置情节,越是成熟期的小说结构越复杂越幽深,作品中不同人物的故事相互交织,形成结构复调的特点。所谓“结构复调”,即“依靠作品的结构使每一个人物的故事成为不同的声音,构成互为对立、互为补足的复调形式,靠后设命题的一致,奏出一个和声”。⑤

残雪的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在结构上就具有这种特征。整部作品围绕“古丽”服装公司而展开,其中“古丽”是加了引号的,含有寓意,象征着灵魂的一种孤立的状态。该小说先是介绍销售部经理乔与老板文森特以及他们的爱人马丽亚与丽莎,进而由乔引出公司的南方客户里根与北方的牧场主金,由里根引出南方橡胶园的故事,由牧场主金引出牧场的故事。这些人物之间一开始关系都比较浅,只有业务和家庭上的联系,但随着灵魂探索的深入所有的人之间都有了某种血肉般的联系:丽莎为了寻梦去了橡胶园,文森特为解开心灵之谜去了丽莎的家乡赌城;乔在自己的书中来回穿梭;马丽亚先是在家中编织自己的梦,然后开始踏上“长征”的旅途;里根在深夜钓鱼,埃达先是逃离里根的橡胶园而后又回到橡胶园。在这部小说中,每个人都代表着心灵迷宫中的一条小路,这些小路如同“古丽”公司一样孤独,原本只是凭着自己的本能各自伸展没有联系,但由于每一个人物都有追求极限的气魄,所有这些灵魂小路不期而遇了。小说中的人物惊讶地发现原来心灵的孤独与分裂仅仅是外在的。小说中的男人们在寻找自己的阿尼玛(荣格所说的男性心理中女性的一面),女人们在寻找自己的阿尼姆斯(女性心理中男性的一面)。理性在寻找本能,飘逸的灵在寻找沉重的肉身,代表文明的西方在寻找着神秘莫测的东方,迷惘的现在在寻找自己遥远的过去。总之,残雪的小说中不同的情节之间是一种对话关系,正是在人物的对立与互相找寻中,人类灵魂的探索不断深入,终于打破了一切禁闭与障碍走到了一起。

这种结构不像传统的线型结构那样清晰,而是如同一团笼罩在眼前的迷雾。灵魂的小路一旦交叉便产生强大的磁力,将所有的人包括读者都卷入迷宫之中一起探险。这也是一种伊塞尔所说的召唤结构,作家抛给读者很多难解之谜等待读者去解开。读者费力地进行解读,有时以为解开了,但新出现的内容又将以前的答案否定了,于是继续阅读继续解谜。真正读懂残雪小说的人会领略到奇异的风景,会体验到迷醉般的狂喜。残雪安排的迷宫式的结构具有独特的魅力,可以唤醒读者半睡半醒的心灵世界,而且很自然地将读者拉进她的心灵迷宫世界中,成为作品中的一员,与作品中的人物一起解谜、一起创造、一起探险。正如残雪所说:“读者与作者的关系在作品意义拓展的过程中变成了共谋的关系,而每一个阅读者,都是这种创造的参与者,被动的阅读被彻底排斥。”⑥

这种迷宫式的结构总是处于未完成的开放状态,这体现在作家对小说时空的安排上。小说中故事发生的时间总是集中在某一点,残雪不像托尔斯泰这样的传统作家那样通过人的一生来写人,而是集中写人物在某一特定时间的体验,很少提到过去的经历。比如,《新生活》中的述遗一出现就是刚刚搬到二十九层的高楼上,偶然地与邻居、电梯修理工、游戏厅老板相识,无意中陷入复杂的关系网中。《思想汇报》中的主人公A君本来是一个发明家,以在鸡蛋上打孔来生存,但由于食客的来访,生活脱离了常规,陷入一个怪圈之中。主人公感觉自己就像在钢丝绳上摇摆,向后退是不行的,呆在原地也不行,只有挣扎着向前走去。小说内容的安排不是指向人物的过去或将来,而是在空间展开,而这一空间又不是现实生活的某一场所而是“总要跳出历史世界的空间”⑦,是人类心灵的空间。只要人类的灵魂是活着的,那么内部灵魂的探索就不会停止,心灵空间就会无限延展。

三、对话性的语言

由于表达对象的非同寻常,不是为了再现现实生活世界,而是为了表现内在灵魂世界,残雪在语言方面也做了探索与实验。残雪小说中的语言正如她自己所说:“充满了人类刚刚诞生时的原始记忆。语言同探索一道来到了源头。为了要说出那说不出来的事,语言自身也意识到了自身的层次,这些层次同对象的层次形成对应,将‘无中生有’的事业在大脑隐蔽的处所进行。”?讀?訛残雪发现语言和人的灵魂一样是有层次的,不同层次之间还可以形成一种对话关系。

首先,残雪小说中的语言是高度抽象、富含寓意的。《重叠》中的主人公房繁这个名字与“防范”谐音,象征了灵魂的一种戒备状态;而另一个形象会的名字与“汇”谐音,象征房繁灵魂的不同层次之间的交流、融会与贯通,整个小说就讲述了房繁灵魂的分裂与整合过程。《思想汇报》中的“食客”也象征着一股推动主人公心灵探险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旦与主人公A君相遇就主宰了他的生活,A君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来应对,毫无退路可言。这种等待解谜的语言给读者带来了阅读障碍,许多读者无法接受残雪显然与其语言的抽象难懂有关。残雪执拗地运用这种小说语言其实是出于表达灵魂自身的复杂与朦胧的需要。

其次,残雪小说中的语言风格是表面的冰冷与内在的火热相对照。神经质的人格心态、冰冷敌意的人际关系、异化的生存处境以及令人战栗的梦魇世界在残雪的小说中反复出现,有论者据此认为残雪“创作的目的就在于肯定恶、赞美恶,就在于向人们宣布:这就是人,这就是人的生存状况,这是不可改变,你们只能世世代代这样生活下去。”⑨这是对残雪小说的一种误读,残雪营造的冰冷可怖的语言风格旨在揭示人类内在灵魂的运作规律。灵魂的层次越多,相互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就越激烈,生命的张力就越强,喷薄而出的熔岩就越炽热。由于残雪是通过将灵魂的不同层次化身为不同的人物形象来表现的,因而人物之间的关系越冰冷,灵魂的旅途就越漫长,灵魂的探险就越精彩。比如《苍老的浮云》中的虚汝华为了灵魂的飞升,为了从周围人(父亲、母亲、丈夫等)或者自身肉体的牵制中走出来把自己的门窗都堵死,两个多月不吃东西,空灵得可以看到自己肚子里的芦管,可以乘着飞毯悬在半空中。残雪认为,人的内在的惰性、灵魂的自欺是与生俱来的,只有强力的逼迫才能激发灵魂的反抗,才能完成精神上的断奶过程,才能在反抗中迸发出活力,从寄生虫变为创造者或者心灵艺术家。所以,遍布残雪小说中的异化、残忍、仇视、阴谋都获得肯定的含义,而温情、和谐反而成了贬义词,它们意味着灵魂的怯懦和自怜自欺,没有勇气将心灵探险之旅进行到底。如《苍老的浮云》中虚汝华的丈夫老况,甘愿做母亲肚子里的蛔虫也不愿跟着妻子继续冒险。她的父亲故意患上白内障,以看不到自己在天井内兜圈子,而自欺地认为自己在沿着一条笔直的、黑暗的通道不断地前行。

与其说残雪“溢恶”,不如说残雪在审丑。残雪以自己写作与生活的切身体验感受到灵魂与肉体、黑暗与光明、美与丑、善与恶、爱与恨之间的辩证关系,怀着极大的勇气深入灵魂深处探险,不但敢于正视人类灵魂的污浊与混沌,而且能够在卑污中仰望星空,灵魂的污浊成了激发灵魂飞升的一股奇异的力量。正如残雪所说:“我敢说在我的作品里,通篇充满了光明的照射,这是字里行间处处透出来的。我再强调一句,激起我的创造的,是美丽的南方的骄阳。正因为心中有光明,黑暗才成其为黑暗;正因为有天堂,才会有对地狱的刻骨体验,正因为充满了博爱,人才能在艺术的境界里超脱、升华。”⑩由于对灵魂探索的深入,残雪不仅探索到了人类灵魂的极限,也触碰到了语言的极限。但作为作家又必须言说,正如《爱情魔方》中的痕必须编织一样。于是,在残雪小说中语言的能指不断播撒开来,原本截然对立的东西走到了一起。比如爱与恨、冰冷与火热、分裂与统一、地狱与天堂、绝望与希望、拒绝与引逗、痛苦与幸福走到了一起,界限已变得模糊不清了。“所有的对立面都已邂逅并交锋,并且和解,差异间的游戏由紧张严肃导向活泼松弛,”?輥?輯?訛打破语言之间的壁垒,让相反的词义碰撞交流对话成为残雪小说语言的一种重要特征。冰冷只是表面的,支撑整个小说的是情感的炽热。只有理解这样的语言风格才能走近残雪的小说世界。

另外,残雪小说中的语言也是对话性的。其一,残雪的小说基本上都运用第一人称叙述法,从“我”的视角出发,“将人的两个灵魂撕离开来,并让它们相互注视、交谈、会晤,”?輥?輰?訛从而形成一种对话的形态。比如,在小说《黄泥街》中,主人公“我”在执着地寻找黄泥街,周围的人都说没有,但“我”还是要寻找。因为黄泥街就是“我”,对黄泥街的寻找也是对自我的寻找,是主人公为自己所画的一个镜像。 “我”与黄泥街就这样构成了一种对照与对话的关系。其二,由于主人公往往分裂为多个自我,主人公的独白性质的语言也往往是具有对话的特点。比如《痕》中主人公的一段独白:“痕现在也没什么可盼望的了。然而真的没有嘛?也不见得……如果收席子的那人也消失了的话,谁来给他送钱呢?这还是小问题。他可以重操旧业,像别人一样织那种一般的席子。重要的是,如果收席子的那人再也不来的话,他还有什么理由上山去呢?如果再不上山去,他的日子将如何打发呢?”?輥?輱?訛这段话看起来有点啰嗦、自相矛盾,实际上是痕内心深处的不同自我在交流对话。灵魂具有对话的特性,必须通过交流才能发展?輥?輲?訛。残雪的小说其实就是为人的灵魂创造的一个对话空间,灵魂因不同层次之间的交流而向着纵深发展。

总之,无论是人物塑造、情节布局,还是语言风格,残雪的小说都具有巴赫金所说的复调小说的特征,这是为了表现人类灵魂的多声部色彩、对话性和未完成性而做出的精心安排。但由于因袭了传统的阅读习惯,很多评论者用现实主义创作原则来观照残雪的小说,往往得出了批判性的结论,这实际上是对残雪文学世界的一种误读。比如王彬彬认为残雪“总着重以描写亲人之间和情人之间关系的丑恶来表示对人性的怀疑,表示对人的悲观绝望”。并认为残雪的小说是一种“无深度的小说”,“拒绝探索人类心灵的小说”。?輥?輳?訛其实,残雪一直在乐此不疲地探索人类的灵魂。残雪的探索并没有“走了一条窄路”,?輥?輴?訛也没应验批评家所说的她“将来会陷于休眠”的预言?輥?輵?訛。恰恰相反,残雪一直坚韧地在文学路上探索前进,对灵魂的复调性的明悟使她拥有了不竭灵感之源。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与探索,残雪不但从早期创作的自我重复中走出来,而且也从卡夫卡、博尔赫斯等现代派作家的影响焦虑中走出来,逐渐形成自己特有的文学世界。这是一个可以与心灵对话的世界,阅读如同登山,将会有“苍山负雪,明烛天南”的美景呈现。然而,残雪文学世界的真面目及其价值还远未被国内读者所认知,存在急需祛除的误解、敌意和悬置,这是残雪的不幸还是读者的悲哀?

注释:

①巴赫金著,白春仁、顾亚玲等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河北教育出版社1988年版,第4页。

②残雪:《最后的情人·代序》,花城出版社2005年版,第1页。

③残雪:《爱情魔方·卷首语》,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

④?輥?輱?訛残雪:《爱情魔方》,民族出版社2004年版,第176页、第194页。

⑤董小英:《再登巴比伦塔——巴赫金与对话理论》,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185页。

⑥残雪:《精神的层次》,《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7页。

⑦近藤直子:《陌生的叙述者——残雪的叙述法和时空结构》,《北京大学学报》2007年第6期。

⑧残雪:《精神的层次》,《残雪文学观》,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07页

⑨?輥?輳?訛王彬彬:《残雪、余华:“真的恶声”?——残雪、余华与鲁迅的一种比较》,见萧元编:《圣殿的倾圮——残雪之谜》,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87页、第176-177页。

⑩残雪:《残雪文集》第四卷,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版,第380页。

?輥?輯?訛唐俟:《食客来到我们中间——读残雪》,见残雪《思想汇报·附录》,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第165-166页。

?輥?輰?訛程德培:《折磨着残雪的梦》,见萧元编:《圣殿的倾圮——残雪之谜》,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76页。

?輥?輲?訛卢衍鹏:《文学研究的政治审美因素》,《社会科学》2011年第7期。

?輥?輴?訛王蒙:《读》,见萧元编:《圣殿的倾圮——残雪之谜》,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6页。

?輥?輵?訛吴亮:《一个臆想世界的诞生——评残雪的小说》,见萧元编:《圣殿的倾圮——残雪之谜》,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00页。

(作者单位:信阳师范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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