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马车

时间:2022-10-30 07:47:15

我童年的马车

我的童年结束在那辆返乡的马车上。

那是一个没有太阳的早晨,浓重的乌云把天空压得一点一点地低下去,那不是载着雨意在天空匆匆行走的云,那是沉重的铅灰色的云,它们一动不动地在天幕上覆盖着,冰冷而阴沉。在云的压迫下,广袤的大地上万籁俱寂,带有某种悲剧色彩,仿佛大地失却了灵魂。只有牲口的蹄子在刚刚结了一层薄冻的黄土路上,敲击着有节奏的金属的声音,干枯的茅草在风里摇曳着生命最后的颜色,这是大地上唯一的亮色。

云和土地诉说着的只有无涯的孤独。

伯父的鞭梢儿脆亮地在辕骡子的耳后爆响着,实际上那是一匹很雄壮很漂亮的大黑骡子,从伯父温暖的怀里探出半个头来,我只看到它硕大无朋的尾巴在我眼前迷离地甩动着,它那肥大而又油光水滑的臀部在我眼里放大了许多倍,我闻到了它散发出的那种特殊的气味儿,那气味儿和伯父棉袄里的气味儿混合在一起,我的童年在那气味儿里飞快地拔节。

我是在远离故乡百里外的另一座小城出生的,伯父把我揣在怀里,从父母那里接回到爷爷奶奶身边去。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我还有另外一个家。直到现在,故乡在我的记忆里,还是童年那架返乡的马车、那匹耸动着山一样臀部的大黑骡子和天空布满的铅一样沉重而低垂的乌云。

黄土路蜿蜒地伸向云的另一端,空旷的大地上,稀疏的村落像是谁随意丢弃的一堆堆破旧而温暖的棉絮,偶尔有一两声不分昏晓的鸡鸣,提示着生命的存在。

伯父的梆子腔嘹亮地在蹄鼓的伴奏下颠簸着,贴着他粗糙而温热的肌肤,我感觉到了他唱戏文时胸腔的起伏和颤动。我觉得他的腔调是从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发出央的,那梆子腔弥漫在旷野里,悠远而苍凉。

马车走上了沙河城垣一样的残堤,干涸的河床如蟾蜍的肚皮一样着,偶尔有一小块镜面大小的薄冰,水晶一样反射着从云缝里逃出来的天光。白沙如练,让人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温暖。

稀疏的杨柳――这萧瑟大地硕果仅存的毛发,如同一缕浓重的烟迹凝固在云与黄土连结的尽头。

终于发现了我童话中的城堡,一座残破的砖窑站立在路旁,这大概是这片土地上唯一的遗作,它恰好是一个横剖面,一半是黧黑!一半是殷红,烟与火的写意居然如此泾渭分明。这是大地上一颗残留的龋齿,它曾用火焰咀嚼过岁月。

一程又一程,冷色调的风景。

远远地就看到了架在洋槐树上的鹊巢,好大一个家,如同一只小小的柴垛占满了整个树冠,不知道那个家族营造了多少代,不知从这里孵化了多少歌声,走近了才知道已鹊去巢空。

伯父喊一声:到家了!

可是,几十年过去了,我仿佛还颠簸在乌云压顶的那架马车上,一直没有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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