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的卤味和

腊月二十八，刚刚新婚的我们第一次回家过年。

习俗是融入最平易近人的开始

潮州的婚宴，济南的回门宴，短短一个腊月，一家七八口人两地飞了个来回才算把我这山东姑娘嫁作了潮州媳妇。新媳妇第一次回家过年，在密集的婚礼筹办背景下，显得熟悉亲近了很多。

潮州人对于媳妇的要求绝对是名声在外，生男生女的事儿暂且不谈，一系列的传统习俗礼仪是否准备的得当，在春节这个重大节日背景的映衬下，绝对是考量这家女主人是否合格的重要标准。看着婆婆操持过年一系列的各种事宜，何时敬神，何时贴春联，何时架锅卤鹅，何时做……年三十团圆火锅的汤底必备的猪肚和走地鸡要提前跟农家预定，饭桌上必备的甜品后陇红因为抢手也需要提早预定，牛肉丸牛筋丸墨斗丸要新鲜的才好，肥厚的血蚌买回来还要吐沙……从过了小年开始，发展到大年三十白天的巅峰，婆婆来来去去地像风一样地往家搬运、收拾、准备着。哪一家好吃，哪一家差，哪一家的牛肉丸是手捶的，哪一家的血蚌是自己捞的野生的……全靠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老主顾上门，总是先道祝福后买东西，有时候还会有糖果橘子相送，讨个吉利的彩头。大年三十过后，还要根据每个亲戚家游神的时间不同，安排走亲访友的路线和回家祭祖的时间……

一切都井井有条忙而不乱。那些复杂的日子，繁琐的家务，婆婆像个魔术师，总是能把时间安排得游刃有余，而我们只管听她安排什么时间做什么，什么时间去哪里，剩下的事情就是吃喝玩乐，享受着过年回家的悠然假期。

我问婆婆，这么多事情怎么记得这么清楚？那些制作麻烦的食物用别的替代也可以吧？婆婆用她不太灵光的普通话笑着说：“一家人的事，肯定要记得。吃的东西嘛，哪有麻烦不麻烦，一家人爱吃的还是要提前准备好的。”

女人们忙碌，男人们则趁着年节，凑在一起喝喝功夫茶聊聊天。潮州人经商的多，男人在外打拼，女人顾家，难得的假期一家人团聚，男人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们的照顾，小孩们也因为爸爸的回家而变得分外欢快。用婆婆的话来说：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团圆，照顾家人哪里会累？！

外地媳妇回家过年，婆婆按照出门在外回家过年的男人标准对待，让老公带我四处吃喝玩乐。重大的仪式，则叫我一起操办，我常常会被这些仪式中婆婆的巧手迷住，一翻一转之间，就是美味，美物。

吃的讲究

潮州人招待贵客，一般都会选择在自己家里，下馆子这事儿是近十年里年轻人之间才兴起的，老一辈人依然恪守着这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这跟消费水平无关，而是千百年来传承的待客之道。贵客家宴，就成了考验潮州媳妇的第二大要求――烹饪手艺要过关。

婆婆对于食物的讲究，有些偏执的精细，有些很麻烦的食物已经可以在外面直接买到，婆婆依然坚持自己手做。例如，过年餐桌上必不可少的卤鹅和各色。

，是潮州对于米食的统称。将大米磨成面，然后根据不同的需求，加入不同的馅料包成团子压上印花，蒸制而成。是过年餐桌上的必备食物，而且敬神祭祖都需要，婆婆自然是亲力亲为的。糯米粉和大米粉，对半儿搀在一起，用温水和面，加入天然的染色剂制成面团。咸味的外皮是粉红色的，里面是糯米海米香菇炒制的馅料；甜味的外皮是鼠曲草染成的棕色，里面是黑芝麻绿豆糖炒制的馅料，包好放入模具中压花成型后，上锅蒸制15分钟便是香糯可口的美味。

卤味是潮州的一大特色，不同于港式烧腊的口感，潮州的卤味多是咸鲜味道，很得食物的原味精髓。二姑妈家自己养的狮头鹅是做卤鹅的首选，盘好灶，架上大锅，杀鹅，脱毛。鹅肝、鹅肠、鹅肫都是少有的美味，处理好后塞进鹅肚子里一起卤制。处理好的鹅，整只放入大锅，家家户户的主妇都有自己的味道秘方，婆婆的秘诀是最后放上红糖增色提香，一只鹅小火慢卤，当卤汁全部浸入鹅肉中，撤掉灶底的干柴，还要在卤汁中浸泡到鹅肉自然凉透，然后提起鹅脖挂起来控掉多余的卤汁。卤鹅的卤汁可是潮州小吃中调味的法宝，肠粉，菜头都可以拿来蘸着吃，米食混合了鹅肉的香，才是正宗的潮州味道。

神的维系

蒸好了，卤好了鹅，再买几条风干鱼，买条腊肉，放上各色的漂亮的拜神糕点，拜神祭祖的仪式从腊月二十三灶神上天开始，就陆续展开了。

潮州的家宅，都会有神龛，贴近地面的神龛供奉的是保佑家宅平安子孙兴旺的神（在北方应该是土地公的责任）；在厨房的神龛供奉的是灶神。无论房大屋小，富贵还是贫困，每家每户都供奉着这两尊神，拜神更是不吝惜。祈求神灵保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顺顺利利是每个主妇在牢记的每个黄道吉日都必定要做的事情。

逢春节前后，不同姓氏也会根据祖上传下来的规矩进行隆重的祭祖仪式。祖祠供奉的都是族中的先辈祖先，三牲酒礼的祭拜，是由族中年长有威望的老人主持，族中的后生必须到场，没结婚的男丁还要负责祖祠的祭扫等相关的重体力工作。如家中有婚丧嫁娶，添丁之喜等，还需要当家男女主人备厚礼去祖祠向先人报告。祖祠位置十分讲究，几进几出的院子，平时两侧的厢房是老年人的活动中心，院子前一定要有水，而这个水塘就成了孩子们夏天的天堂。祖祠、家谱，一个村落往往就是一个姓氏的聚居地，依山而建的房子，围绕着风水绝佳的祖祠，房前屋后的邻居都跟自己有着血缘亲情的关系，追根溯源，潮州人用传承了千年的方式，延续着家族的概念。

祭祖这事儿，由于我们工作生活在外，一直没见到，倒是每年过年，不同村庄在不同时间的游神仪式，让我见识到潮州人对于神灵和祖先的虔诚。老公的几个姑妈嫁到了不同的村庄，相邻周边的村庄约定俗成，从大年初一开始选定不同的日子作为村里游神的日子，游神那一天，游神的村庄里每家每户但凡能走动的亲戚都会去捧场凑热闹，象征人丁兴旺，也是常年疏于走动的亲情关系的美妙补充。于是从初五到十六，我们像走马灯一样穿梭于不同的村庄不同的亲戚家。村里未婚嫁的青壮年小伙子们，穿上统一的服装，头扎统一的毛巾，将村里庙中的神像粉刷一新，然后抬着崭新的神像走遍村里的每条街巷。神像每到一户人家，这户人家就会点燃早已准备好的鞭炮，鞭炮响的时间越长，声音越大，象征来年运势越好，鞭炮响完了，抬着大神的小伙子们就往下一家走去，所以小小村庄的游神往往要走走停停地游上大半天，而跟在神像后面捡鞭炮，顺便还能向主家讨点糖果吃，就成了孩子们最乐于做的事情。

整个春节，我们似乎都在拜神祭祖游神的各种环节中度过，开始凑热闹觉得好玩，后来渐渐觉得繁琐，看着婆婆在每一天的日历上标出今天该去谁家需要带什么礼物的红色笔记，又让我觉得越来越疏远的亲朋关系在这里不管仪式上还是内心里的浓厚让人内心温暖，潮州人用对神灵和祖先的虔诚，维系着一个家族的血脉关系，一荣俱荣和一损俱损虽然已经是老黄历，但本家人办了厂子，族中的人去打工总是会受到优待，确是他们骨血中带着的关于家族的印记。

回家过年，想念北方的爹娘，大年三十打电话回家说着说着就哭了鼻子，婆婆温柔地拥抱我，说着我听不懂的潮州话，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慈祥。公婆说，明年和你爹妈一起，一起来潮州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