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火揪住火焰

讲述/海琳

危机重重的春天

在这危机重重的春天。我指的不是季节。当下，欧克莱尔正值一年中最美妙的时节――春天。蓝天、白云，绿草，繁花，温情脉脉的空气，寂静又优雅的街景，童话般立在草坪中央的尖顶房屋。在美国中西部的欧克莱尔市，年复一年，如此美妙的春天如期而至。绝无危机而言。

我的生活，却无法寂静而优雅。每一天清晨，当我醒来，我就在提醒自己，今天绝对要记住，下床后小步走向卫生间，绝对不能再一次让自己的膝盖撞上那紧临床头的桌子角。我的膝盖已经受伤不下十次了。这该死的杰夫，谈恋爱时，他告诉我，他的住房是三室两厅。所谓的三室两厅，就是这样挤牙膏似的一间80平米的房子隔成的三室两厅。走哪都能撞伤身体的某个部位。

这就是我向往的美国婚姻带给我的新家。一年多了，我的新生活危机重重。每一天都过得警惕，拘束，惶然而不知所措。

海琳，这位来自中国北方的37岁漂亮女人，在网上认识了52岁的美国男人杰夫。经过四个月的网恋，她以一纸夫婚妻签证来到美国。远赴重洋前，她的心装满了憧憬和喜悦。离婚十年，她独自将女儿养到13岁，现在，终于可以让女儿成为美国孩子。过美国生活。

破釜沉舟的婚礼

2008年10月8日，海琳，不，那时她还叫方芬兰。她带着女儿，四个大箱子，和满怀的梦幻，从长春到北京，到旧金山，再到明尼阿波利斯国际机场。她想象着，自己的夫婚夫杰夫，将会开着至少比中国白领的车要豪华的车来接她母女俩。

杰夫来了。这个高大的，有着大肚子的男人，开着一辆红色的货车。货车司机室只能坐两个人，女儿懂事地与四个大箱子一起，坐在了后面的车厢里。

我想，也许是考虑到我的行李，杰夫专门开这种车来接我们。我和女儿坐了14个小时的飞机，又累又饿。只盼着快点到家。从机场开车两小时后，我们终于到了欧克莱尔城，到了杰夫的家。也将是我们的家。天啊！眼前的情形，令我和女儿惊呆了。这是家吗？这简直就像一个废弃的小仓库。木制的房子，分辨不出色调。屋内除了一张大床，一个冰箱，一个做饭用的灶台，一个放衣服的柜子。别无它物。我认为我们是走错了房间。或者，我们还在飞机上。眼前的一切，就是飞机上做的一场恶梦吧。

杰夫在我泪流满面之后解释说，亲爱的，这一切不是谁的错。因为，因为，美国经济危机。我失业了。我卖了原来的房子，新买了这个家。只有这样，我们才会有钱结婚，有钱把你和你的女儿变成美国人。而且，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这个家，就等你来了后，重新装修。

我和女儿除了哭，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这时，杰夫从冰箱里拿出两片面包，放进去一些奶酪和番茄酱，自顾自地吃了起来。他边吃边说，冰箱里什么都有，喜欢吃什么自己拿。我们没有理睬他。我不能想象，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到家的第一顿饭，居然就是这种所谓的三明治。几个小时之后，我和女儿的胃撑不住了，只得走向冰箱，打开来。我看到的只有半成品的食品。面包，披萨，香肠，番茄酱，黄油。没有青菜，没有米，什么都没有。他却说什么都有。我的心凉到了底。这哪里是来美国过美好生活，简直就是低保户的贫苦日子。

方芬兰就这样以绝望的心情，住了下来。退路在来之前就被虚荣和飘浮的兴奋堵死了。原单位虽说不是太好，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要去美国，工作辞了。在辞职的那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迎接了数量最多的羡慕和赞叹的目光。父母、家人，朋友全都知道她要远走高飞，去那个被无数人梦想着的天堂般的国度。更重要的是，女儿才13岁，美国的天空将属于她。所以，泪流完了，还得在这里呆下去。

自己动手吧，她开始了装修。这里的所谓装修，就是一切事由自己做。粉刷房子，做柜子，桌子。方芬兰和杰夫，像两个装修小工一样，忙碌了一个月，总算把房子隔成三间，总算可以说得过去。

两个月后，方芬兰和杰夫结婚了。她必须结婚，因为，夫婿签证只有三个月，过了三个月，没有结婚，就得走人。尽管一切都不如意，婚礼也只是在法院拿了结婚证书。但是，在拿到结婚证书时，方芬兰依然有些憧憬。她想象着，最长8个月，自己就可以拿到绿本本，两年后，就可以拿到十年的绿本本，并且可以成为美国公民，她的女儿同样顺理成章地成为美国公民。为此，方芬兰横下一条心，破釜沉舟般地悲壮地把结婚证书拿在手上。

一团弱不禁风的小火

结婚后，我发现泪流成河也不管用。一切都得靠自己。杰夫也不是个坏人，就是穷，然后，一时半会找不到工作，再者就是思维方式和生活方式完全和我们不同。所以，我冷静下来，计划起我和女儿的生活。对杰夫我别无所求，只求他完成我和女儿的身份转换的办理。这件事，必须他做。

首先，我找了家免费的英语培训学校，每天上午去上课。并且通过上课，我结识了不少朋友。正好有一个同学来自埃及，他爸爸在欧克莱尔开了家餐馆，正好缺服务员。他也知道我的难处，把这个岗位给了我。我每天上完课，就坐公汽去餐馆洗菜洗碗。工作到晚上8点，再坐车回家。天天如此。苦累自不待言。最苦的却是，在电话这端与家人通话，分明流着泪，却大笑着告诉他们一切都好，绿本本马上就可以拿到了。

6个月后，我的两年期绿本本拿到手了。我的女儿，也适应了这里的中学。

这时，杰夫也得到一份工作，在一所小学做清洁工，每小时挣10美元。在高兴的时候，杰夫也会给我们讲讲美国的笑话。也许我并没听懂，只是他的笑容，让我不那么感到压抑。

有了正式身份，我就可以找稍好一点的工作。我每天关注当地报纸的招工信息。终于，沃尔玛超市招人，我去面试。上天保佑，我录用了。尽管签证工作合同时，我并不完全看得懂合同，但是我毫不犹豫地签了。沃尔玛是个好公司，工资福利都不错，公司会给我和女儿买保险。

不过，这份工作真的是太累。我在食品区售货，每天站8个小时，随时查看食物是否要增加。顾客有任何问题，随时为之服务。最害怕的就是顾客买回去的食物，吃了觉得不好，这些都得我来处理。在中国，我是做财务工作的，从没这样长时间站过。工作的头几天，一下班，我就觉得人要倒在地上了。回到家，真想一头倒在床上。但是，不行，我要做饭，为杰夫做美国食物，给女儿做中国菜。最后，我什么都不想吃，在他们俩品味美食时，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

我的日子，每天如此，单调而辛苦，悲凉而充满希望。这希望就是，如果杰夫能找到好工作，如果，我实在忍受不了，我还可以再一次选择婚姻。因为，当我人在美国时，我想，我会睁大眼睛找男人的。

但是现在，我牢记着我的生活目标，那就让女儿考上美国的好大学，并靠自己的能力，在沃尔玛有提升的机会。美国是一个看重你的努力和能力的地方，我相信我会比其他人工作更卖力，我的中国智慧也不比别人差。

一不小心做了外嫁女，就得做出本色来。忍不下去，哭没用。认定你的目标，无论在任何条件下，都要走向你的目标。像火揪住火焰一样，让自己的目标永远燃烧，永不熄灭。这样一来，外嫁女才有可能活出名堂。

海琳在接受我的采访后，提起她做的午餐包，去给杰夫送中饭。我笑着说，你还有这份心给他送饭。海琳说了一句令我今生都不会忘记的话。这句话，让我深知，这是一个多么绝望，多么有生命力的中国女子啊。她说：“当火还是弱小的时候，任何东西落向它，它都会熄灭。但是，有一天，火势强大了，任何东西再落下，不仅不会熄灭它，反而能让它越烧越旺。我现在还是一团弱不禁风的小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