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读与热爱

时间:2022-10-29 02:02:20

热爱俄罗斯歌曲一直以来似乎是中老年人的专利,打着太多的时代烙印。但我倒觉得这种热爱犹如盲目的恋爱,当你狂热地爱着对方时,你爱上的有可能只是自己的想像,这想像与你所爱的对象本身有相当的差距。

你足够年长,说你热爱俄罗斯歌曲,但你怎么能肯定你爱上的不是自己曾经的青春呢?你足够年轻,说你爱不起来那么老的歌,可你又如何妄自对你完全不了解的东西下爱与不爱的判断呢?

独特的“海豚音”与传统的俄罗斯元素

从6月中旬开始,仿佛天外来客的俄罗斯巨星维塔斯在中国进行巡回演出,用他那不可思议的“海豚音”在所到之处引来如潮的掌声和欢呼声,仿佛又一个俄罗斯歌曲热正在中国兴起。是否真的如此?

我认为维塔斯热和俄罗斯歌曲热没有必然的关联,我们的年轻听众热衷维塔斯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横跨五个八度的高音和他未免刻意的低调所营造的神秘。这与当今人们对任何一个娱乐偶像的热狂一样,和音乐本身基本没关系,更勿论与俄罗斯歌曲的关系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没有去捧维塔斯的现场,只在家里看了看他“我母亲的歌”演唱会的DVD,这倒给了我从“海豚音”之外的角度谈谈维塔斯、也谈谈俄罗斯歌曲的可能。

维塔斯歌曲的内涵实际上是深刻而丰富的,在他的歌声中,一方面,他以非常人所能发出的声音和不着尘迹的歌词营造了一种神圣超凡,这是我在以往俄罗斯歌曲中还没有发现的东西;但另一方面,他对人生终极问题的探究(如《星星》、《星河》、《歌剧2号》等歌曲)、对故土的眷恋(如《海的歌谣》等歌曲)、在爱情中的深情与尊严(如《多年以后》、《苦涩甜蜜》等歌曲)、对已故母亲的追念与负疚之情(如《甚至星星也显示出了书写的样子》、《妈妈》等歌曲)都是了解俄罗斯文化的听众再熟悉不过的内容。例如《甚至星星也显示出了书写的样子》,讲述一个母亲如何朝夕企盼儿子的消息,它让我立刻想到叶赛宁的诗《给母亲的信》。而《微笑吧》、《会说话的玩偶》都相当地平民和亲切,这让我想起俄罗斯老作曲家沙英斯基也写过类似的歌。对社会各阶层人物的普遍关注、同情也是俄罗斯文学和音乐的一个显著特点。维塔斯,这个1981年出生的年轻歌手用歌声向我们展示了他内心世界的深沉和宽广,而这份情感的源头和根本,不去俄罗斯大地寻找又能去哪儿寻找呢?没有一个天才可能横空出世,维塔斯说到底还是俄罗斯的,也只能是俄罗斯的。

另一个现象同样值得我们关注。据报道,在维塔斯的人民大会堂演唱会上,与年轻人的疯狂形成对比的是一些中老年人的中途退场,因为维塔斯的歌不能与他们期待中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之类的老歌达成默契。而在维塔斯的俄罗斯个人演唱会上,观众跨度却很大,从几岁的娃娃到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从始至终都热情专注,时而发出会心的微笑,时而擦去感动的泪水,时而甚至掩面而泣。

真实与想像的错位

这就产生了一个问题,我们念念不忘的俄罗斯歌曲,与俄罗斯人自己了解热爱的俄罗斯歌曲是一回事吗?

我收藏了一张苏联原版唱片《1920年~1940年间最好的歌曲》,24首歌中不少是爵士乐作品,因为那正是由乌焦索夫领导的苏联第一支爵士乐队兴起的时期。列昂尼德・乌焦索夫,早年因为淘气和成绩不好被学校开除,在马戏团里生活过,后来学习了小提琴,在剧院里当了一名讽刺喜剧演员。1928年的巴黎之行,他第一次听到专业的爵士乐,回国后就组建了自己的爵士乐队。对当时的苏联乐坛来说,这完全是新鲜事物。被称为“进行曲之王”的作曲家杜纳耶夫斯基早期就为这支乐队写歌。1965年,乌焦索夫获得人民演员称号,成为流行乐坛获得这一荣誉的第一人。有音乐批评家说乌焦索夫的声音不够好,而他则干脆回应说:“声音吗?这有什么!我是用心,不是用声音在歌唱。”

这张专辑中另有一种风格的歌曲与城市浪漫曲非常接近,和爵士乐一样,都是很个性化的抒情歌曲,反应了丰富的个人情感体验。我注意到,这些歌曲没有一首出现在薛范先生编纂的《苏联歌曲珍品集》中。这恰恰说明,我们所熟知和传唱的只是丰富而多面的众多俄罗斯歌曲中的一小部分。薛先生是笔者的老朋友,我想他编译介绍苏联歌曲可能更多地考虑到中国所处的时代环境和听众好恶,更多地选择了群众歌曲这种苏联时代的特有产物,也许他认为只有这些歌曲才更是时代精神的体现吧。

就像中国听众对苏军红旗歌舞团的格外钟情一样,在他们的青少年时代,正是这个歌舞团将“老大哥”的声音传递给了他们,他们对苏联歌曲的豪迈精神、英雄主义、集体主义的固定理解也正是在那时形成的。这个团近年来频繁访问中国,每次都有众多拥戴者怀着庄严神圣的情怀去聆听。我在读苏联著名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的《见证》时惊异而不无痛苦地发现,他对以红旗歌舞团为首的苏联时期的军队歌舞团反感甚深,认为他们的作品和俄罗斯的民族艺术本身是不相干的,他们那些英雄主义的颂歌更多的是一个极权制度的反映。《见证》中更记录了红旗歌舞团的创始人亚历山大罗夫创作苏联国歌时的一些情况,这些内容使这个我心中曾经高大全的形象轰然倒塌。我们所熟悉热爱的红旗歌舞团和我们所熟悉热爱的苏联文学一样,更多表现的是执政者的需要,而它们究竟在多大程度上是俄罗斯民族艺术的客观体现,这是一个令人怀疑的问题。指出这一点,对我们的中老年朋友也许是一次情感伤害,其实对我自己也是一种伤害,那种感觉和你突然发现你深爱的人并不是你想像的那么美好完全相同。

警惕另一种误读

如今苏联意识形态对艺术的影响似乎已成往事,但我们需警惕另一种东西对真相的遮盖,另一种对俄罗斯音乐的误读。在维塔斯的俄罗斯演唱会上,我就看到了作为嘉宾的“金环”演唱组主唱娜杰日塔・卡德舍娃。她有一副唱俄罗斯民歌的金嗓子,而“金环”这些年也在致力于演唱俄罗斯民歌。虽然俄罗斯民歌令人百听不厌,但听“金环”演唱的民歌你就会感觉太甜腻,因为俄罗斯民歌的苍茫、辽远、孤寂在这里统统化成热闹与甜腻:演唱者们穿民族服装、拿民族乐器、唱民族调调,但是味道全然不对,这是伴宴的味道,是投其所好的味道,是“伪民歌”。

值得庆幸的是,维塔斯演唱《星河》时,为他担任钢琴伴奏的居然是巴赫姆托娃,这是位继杜纳耶夫斯基、索洛维耶夫―谢多伊之后俄罗斯当代最杰出的作曲家。维塔斯还演唱了一首老人家创作于1982年的《幸福鸟》。巴赫姆托娃出生于1929年,创作生涯已经有半个多世纪,她的歌曲一直在舞台上唱响,这期间改换了歌手,改换了听众,但没有人能说这些歌过时了。对于我,对于所有知道这个名字的听众来说,一首注明巴赫姆托娃作曲的歌是值得充分信赖的。这个脸盘圆圆的、个子矮矮的小老太太的歌曲拥有你期待的激情、温暖、真诚、善良和美丽。你听《歌唱动荡的青春》:“听,风雪喧嚷,看,流星飞翔;我的心向我呼唤,去动荡的远方……”你听《谁来回答》:“白桦孤独站在雪地那可是妈妈,呵/眼中无泪心底哭泣那就是妈妈,呵/默默守望亲人那只有妈妈,呵/谁来回答你呵亲爱的妈妈……”她的歌有一种比情歌更深长的意味,总能让你听得心里柔柔的,眼里潮潮的。

从维塔斯的演唱会,拉拉杂杂引出这许多感想,这也是我在北京音乐台主持《俄罗斯风情》栏目七八年所无法回避的问题。对于俄罗斯歌曲,我们到底存在着多大程度的误读?思考这一问题能够帮助我们如何反观自身?为减少对俄罗斯歌曲的误读我们这些媒体从业者又该做些什么?都说音乐无国界,当今又是个沟通无限的时代,但愿我们终于可以突破情感与语言的壁垒,在俄罗斯歌曲中找到我们的真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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