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横溢 第1期

时间:2022-10-29 01:35:43

一曲《常回家看看》唱得许多人流了许多泪。然而,对于距家千里遥远的我,常回家看看又谈何容易?五月二十三日,是父亲的七十三岁寿辰,看来这回是真要回家看看了。

我们在庆寿的头天上午到家。母亲见到我们高兴得直流泪。我问爹呢。母亲说他又上菜园了,就是闲不住。于是妻子在家陪娘闲话,我匆匆地去菜地找父亲。

菜地不大,大概有二分。不过老家有“一亩园,十亩田”的说法,这不光是说一亩有十亩的收成,也说明一亩有十亩的辛劳。

父亲只顾压水浇地,我走进了菜园他都没有发觉。待我叫了声爹,他才转过身。见到我当然也是非常高兴,但他不像母亲那样喜形于色,只淡淡地道:“回来了,不在家歇歇,跑这来干啥?”我告诉他妻子也回来了。这显然出乎他的意料,不免有几分激动,连连说:“来了好,来了好。”我时父亲说:“您又不缺钱。就别再遭这份辛苦了。”父亲笑笑说:“这点活累不着,就只当锻炼锻炼身子骨。”我这才注意打量了一下父亲:两年不见,头发和胡子又白了许多,花白的眉毛有几根挺出一寸来长,听人说这叫长寿眉。看上去身板还硬朗,高大的身体不佝不曲,面颊泛着红润,二目闪着奕奕神彩。老人身体健康,这是做儿女的福气。

我帮着父亲摘起了黄瓜。父亲种的黄瓜真好,把儿短短的,瓜身亭亭的,颜色绿中透亮,个个顶着金灿灿的黄花。

摘了大半三轮车,父亲说:“我去赶集,你摘几个茄子回家吧,让你娘做小鸡炖茄子。”

小鸡炖茄子,在从前只有在中秋节或是来了贵客才吃得上。我最馋娘做的这一口。不过从前回家探亲都是在春节,鸡鱼肉蛋虽不缺,但没有茄子,吃不上。今天娘杀了家养的小菜鸡儿,配上未施化肥的茄子,又是用烧劈柴的地锅,急火猛炒,文火慢炖,没等掀锅,那诱人的菜香就飘满了院子。

父亲从集上回来,又买了两样菜肴,我拿出带来的“杏花村”酒,陪着父母在香椿树下愉快地摆起了家宴。妻子先吃完了饭,从衣袋里掏出五百元钱递给母亲:“路子远。也没给您带啥东西。您就随便买点什么吧。”娘没接,说:“俺俩一共也没缺钱花。你收着吧,听说你们买房子得花不少钱。”妻子说:“这是孝敬您的。一套房子五六万,多这三百五百的也不解决问题,不够,我们还能借借。”父亲默默地回了屋,一会儿拿出两张存折,对我说:“这是五千块钱,你走时取出来,拿去买房子吧。”我一时心里泛起一股热流,鼻子酸酸的,没接,抬眼看了看妻子。妻子忙道:“我们哪能要您老人家的钱。我们能借五千就能借一万,还作不了大难。”父亲说:“光我卖的菜钱就够花的,逢年过节你们几个又没断了给钱,我们留着用不着,还能让你去借?”妻子收回了自己的,可坚持不收父亲的存折。

祝寿这天,姐和弟弟两家是乘一辆面包车来的。她们鸡鸭鱼肉带得很全,成箱成袋的往下搬。娘连声埋怨她们不会过日子,可埋怨归埋怨,看着子女都这么孝顺,面上总溢着掩不住的喜气。

来拜寿的还有一些亲戚和近门,他们无论有没有别的礼物,却都少不了一条或大或小的鲤鱼。妻子问这是为什么。我说老家风俗,说是“七十三,七十三,吃条鲤鱼窜一窜。”妻子听了要跟我急,嫌我为什么不早说,现在想买也来不及了。我说爹娘都不太计较这些。

说是来庆寿,不过是亲人们聚一起叙叙亲情,再大吃大喝一顿。父亲看着几十号人吃喝得解馋过瘾,高兴得满脸皱纹都绽成了花。吃完饭,母亲又拿出一沓五元的钞票,凡来的孩子每人一张。有的大人不好意思让孩子接,父亲在一旁说:“给就拿着,钱给孩子花了我心里高兴。”

客人走后,弟弟趁着酒兴提出让姐夫的公司为他担保贷一笔款。姐夫一听,马上叫苦连天,说自己整天想贷款还找不到担保的呢。父亲听他们一谈贷款,脸色便阴沉,默默地到里屋又拿出了他的存折,对弟弟说:“我就这八千块钱,你都拿去。”弟弟一愣,回过神后笑道:“我哪能缺您这万儿八千的。不是你儿子吹,三十万二十万的我还有。贷款是做生意需要。”父亲气哼哼地道:“钱这东西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走,够花就行,挣多少算多?我看你们都犯了借钱的瘾。我一欠人家账,觉都睡不着。”看着父亲生气了,就没谁再提贷款的事。

待他们要走了,母亲才给自家的孩子们发钱。当拿着五十元钱递给姐姐家的三岁多的小孙子时。孩子摇着手不要,母亲哄他:“拿着吧,老姥姥有钱。”孩子说:“宝宝也有钱,满满的一甏甏,一晃哗啦哗啦的响。”孩子的稚语引爆了一片愉快的笑声。

收拾完院子,父亲又给我布置了任务:把母亲留出的半锅鱼分送给年长的族人尝尝。妻子好奇心强,坚持着和我一块去。于是娘一碗一碗地把鱼盛好,我们用竹篮提着,三奶奶,二大爷地送了十几家。

假期到了,母亲仍留着不让走。父亲批评道:“公身不自由。你连这都不懂。”

临走的头天晚上,妻子要我陪她到菜园逛逛。这几天她常去帮父亲干点活,不禁对那片菜地产生了感情。

这晚正是满月。乡村的月夜才是最完美的。这里没有乱剑似的灯光,没有高楼的暗影,没有马达的轰鸣;这里只有温润的和风,只有唧唧的虫鸣和那漫坡流动的小麦的清香。月华横溢于整个原野,眼前如晶,近处如水,远处如纱,再远如雾……

父亲的菜园静静地躺在横溢的月华下。叶子和花含着薄薄的露,闪着莹莹的光,恰如一幅朦胧画,又如一首抒情诗。人说夜不辨色,但我们却似乎清楚地辨出了茄子花的紫,芸豆花的白,油菜花的黄……我望着那轮圆月,忽然生出一种奇特的联想:这横溢的月华就是父母身里身外的不尽的财富。我便问妻子:“你说咱家谁最有钱。”妻子毫不犹豫地说:“老二呀,老二最有钱。”我说:“不,应该是爹和娘最有钱。”妻子似有所悟,凝视着月亮,长嘘了一口气,缓缓地道:“还有宝宝最有钱。”“对,对,还有宝宝最有钱。”我为找到了知音而感到非常高兴。

我们沐浴着横溢的月华,轻轻地在菜畦埂上踱步,过了好久,妻子打破静默,发了声感叹:“如果总是这样的圆月,我真想在这里落户了。”我说:“月亮永远都是圆的。所谓‘月有阴晴圆缺’。那不过是人的视线受到了限制。”妻子笑了:“看不出,回家才几天,竟然变成哲人了。”

我知道妻子这是善意的讥笑。我明白我永远成不了哲人,但此时此刻在我心中又确实涌动着一股或许只有哲人才有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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