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去的时光

黄昏时，几位自发老人盘坐在树根下，摇着蒲扇，悠闲地咬着耳朵。碎石的林萌小径上，不时有一对对老人拄着拐杖，相互搀扶，步频迟缓而又依恋，神情温顺而又淡定。只是杂草淹没的石阶上，流淌着凋敞、破败，也弥漫着宁谧和闲适。

大清早，小区的老头老太一哄而上，手上提着菜篮，脖子上挂着房门的钥匙，他们要去早市抢购低价鸡蛋，便宜的蔬菜……

可我婆婆90岁了，已老年痴呆，不能加入他们的行列了。但亲朋好友都说，能活到这个份上，是福分，寿大福大。可说这话的时候，她已整天躺在床上。大小便已失禁，屁股下整天都垫着尿布，从来不知道饱饿，喂饭时，牙咬得紧紧的。想当年，她带大了十几个孩子，自己的孩子带大了，再给儿女们带，每天十几人的饭都是她做。除此之外，还要种园、提水浇菜、喂鸡、养狗、洗衣、打扫卫生，样样都干，子孙们都喜欢她，经常偎前偎后。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天壤之别，也无人愿意到她身边与她说话了。

有时，婆婆被轮椅推到淡淡的日光下，她坐在屋檐下，呆滞的目光无力地看着门前的小树、小草。不远处火车的鸣笛声她已听不见了，她早已耳聋了。满头的白发不时被风吹乱，此时，看上去就像一口陈年的枯井，废弃在岁月的尽头，所有的辛酸、风霜，都被她默默地装在心里。

每到逢年过节，大家热闹着来，明着是看她，实际上是找个理由相聚，倒把老人撇在一边，说说笑笑，吃吃闹闹随即散去，还远远冲老人挥挥手，说声“妈”走了，也不管她听未听见，看未看见，各自便都回自己的家去了。

一次，我去看她，她睡在床上，紧闲着眼，可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

“天下雨了，我的豆子晒在墙上，快收起来。”

“我床底下有条鱼，快杀了，烧给孩子们吃”。

“小二子(儿子)得瘫病了，老子怎么办?”

我默默地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不由自主流下了泪。老人一辈子辛苦，省吃节用，为儿孙们一生操劳，可在她老去的时光里，心里仍装着别人。

每天，我走在街上，经常会看见一位年过八旬瘦瘦的老太。不管好天、雨天，总是打着一把花布伞，慢悠悠地走在人行道上。脚步极其缓慢，轻得连蚂蚁也踩不死。有时手里也提几棵白菜、几根萝卜，却很少看到身边有老伴陪着，有儿女搀扶着。我想，也许她的老伴已先她而去，也许她的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丢下了一个空巢、孤独的她，暮暮之年，孤单而行，谁与共度?

人呵，人，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义无反顾地朝着老的方向奔去，即便前面还有孤独、疾病、困苦，但人生的每一步谁也不能省略，甜蜜抑或酸楚、康健抑或病痛，我们都将担待着、扛着，执着地走好每一步，才能给人生画上一个不悔的、完整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