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细微处显波澜

时间:2022-10-29 08:41:08

《项脊轩志》是一篇借记物以叙事抒情的优美散文。它通过记述“百年老屋”的几经兴衰,回忆家庭琐事,表现了物在人亡、三世变迁的感慨,表达了对亲人的深深眷恋。读了此文,读者无不为之动容。正如明人王锡爵所说:“温润典丽,如清庙之瑟,一唱三叹,无意于感人,而欢愉惨恻之思,溢于言语之外。”之所以有如此感人的力量,就在于一个“情”字,因为文中洒泪泣血,一字一咽,一句一啼,事事关情,语语动情。但只有情而无艺,还不能成为精美的文章。作者归有光的感情能够淋漓尽致地得到宣泄,与他多样而高超的细节传情艺术分不开。

所谓细节,是相对于重大情节而言的。细节描写是对表现人物有特殊作用的细小动作、神情,以及物件、景色的具体细致的描写。在这篇文章中,细节描写比比皆是。项脊轩是归有光青少年时代读书的书屋,正是这间小小的书屋,记录了作者成长中的一些人和事,也见证了归家这个封建大家庭分崩离析的苍凉悲切和作者凄凉身世的沉重慨叹。作家李准说:“没有细节就不可能有艺术作品。真实的细节描写是塑造人物,达到典型化的重要手段。”正如李准所言,《项脊轩志》一文写了三代人与项脊轩有关的生活细节,亲人的一举一动、小轩的一草一木都情深似海。

先是归有光在项脊轩的读书生活。开篇的细节描写中处处渗透着作者“居于此,多可喜”的感情。“百年老屋,尘泥渗漉,雨泽下注;每移案,顾视无可置者。”形象地写出了作者对项脊轩旧时的印象,与下文描写修葺后的项脊轩形成对比,写出了作者为之所付出过的劳动、所寄托的情思。项脊轩见证了作者的付出,也就更值得怀念,用刘亮程的话说,项脊轩是归有光“今生今世的证据”。“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鸟儿啄食,并不因人的到来而离去,这是因为“庭阶寂寂,树影斑驳”,更是因为人与小鸟在长期的相处中达成了惬意。屈原以兰桂譬喻美德,后人又以竹子象征志节,“杂植兰桂竹木于庭”,让我们看到了作者的志趣高远,想到了作者自十五岁(“余自束发读书轩中”)时起对人生的满怀希望与憧憬就寄寓在这月夜摇曳的斑驳桂影中了。

作者写可喜本意并不是为了写“可喜”,而是为了下文写“可悲”作铺垫,为更好地写“可悲”。

作者写“可悲”,总写了四次。

1.忆大家庭的衰败。从整个大家庭的分崩离析写起。作者用“东犬西吠”“客逾庖而宴”“鸡栖于厅”三个细节写出了一个大家庭逐渐把一座堂皇富丽的宅第搞成了大杂院。作者作为这个破落家庭的子弟之一员,偏偏又是个读书人(自己的祖母之所以殷切期盼他早日成名原因正在此),其感慨之深、忧虑之远,是可想而知的。这样来写人事关系,可谓极尽含蓄蕴藉之能事。作者并没有站出来发牢骚,只用“始为篱,已为墙”寥寥数语,自己的起伏不平的心潮便已从毫端涌向纸上了。

2.忆先母的慈爱。作者八岁丧母,至束发读书轩中已过七年。对于一个从小失去母爱的孩子来说,哪怕是母亲一个因爱而呵斥的眼神都是极宝贵的,然而归有光却无法拥有,他只能在老乳母的追忆中睹物思母,聊以填补这片感情的空缺。文章凸显了一个语言细节,即老乳母回忆说:“娘以指叩门扉曰:‘儿寒乎?欲食乎?’”无须赘述,只这一句,一个慈母的形象便跃然纸上,虽只是对姐姐的爱,但足以想见对自己的爱了,然而人已逝,爱已空,归有光对母亲的思念就只能在对这句话的千百遍地回味中寄托了。

3.忆祖母的疼爱期盼。祖母对这个过早失去母爱的孙子似乎更加疼爱,常专门去轩中看望孙子。作者抓住最有特征的三个细节来层层描写。第一个细节:祖母至轩,笑曰:“吾儿,久不见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类女郎也?”语气亲切而风趣,又爱怜又夸誉。称“束发”童为“若”,而又“大类女郎”,其爱怜欢喜之情、笑谑嬉戏之态,跃然纸上。第二个细节,祖母阉门自语曰:“吾家读书久不效,儿之成,则可待乎?”老人家的喃喃自语,分明是多年忧虑中透出的殷切希望。第三个细节,祖母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宜德间执此以朝,他日汝当用之!”其嘱咐之庄重,语气之谆谆,情意之真诚,爱怜之情催人泪下。读书轩中的归有光每每念及家道中衰、母亲早逝,眼前祖母这殷切的希望对他而言该是如何地沉重而又凄切。他“瞻顾遗迹”,觉得一切如在昨日,于是乎“长号不自禁”。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业已成人的归有光,无论是想见亲人一面抑或是想孝敬祖母与母亲一次,都已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可想而知,归有光的“长号”中有着多少的无奈、多少的遗憾。

4.忆至情的亡妻。虽然《项脊轩志》前一部分写于十八岁,后面的补记于三十一岁,然而从情感上看仍然属于“可悲”的内容。十三年的时间,又变迁了多少的家事和亲情。归有光曾经相濡以漠、相敬如宾的妻子离世便是十三年中最悲切的一件事。人生有三大不幸:幼年失怙、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仅仅是而立之年的归有光却已承受了两大不幸,何其悲哉。归有光选了三个细节表现对亡妻的深情怀念。一是“从余问古事,或凭几学书”。小小书斋,夫妻聚首,何其温馨,何其甜蜜。二是“‘闻姊家有阁子,且何谓阁子也”。妻子回娘家常念道“阁子”,是因为常念道阁子的主人,伊人身在娘家,心却在婆家,始终在其相公那儿,夫妻一刻不愿分离。三是“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妻子死后,这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是归有光情感寄托和倾诉的唯一对象,几多哀愁,几多相思,几多离苦,全可在月夜难眠时尽情倾诉,而此时的树便是妻,睹物思人,情何以堪。这令我们想起苏轼的悼亡诗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们不难从苏轼对亡妻的深切思念中想象归有光的泪流满面、情难自已,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枇杷树。这亭亭的枇杷树,怎一个愁字了得?

总之,“可喜”是作者通过细节的描绘,写出项脊轩宜人的环境带给作者高尚的志趣、恬淡的心境。“可悲”也是作者通过细节的描述,写出项脊轩见证的三世之悲事。悲情跌宕起伏。忆及大家庭,只是在记述中寄寓悲叹;忆及先母,有泪无声,含蓄而有节制;忆及祖母,长号不禁,感情汹涌而出;忆及亡妻,把悠悠不尽的感情轻轻收住,寄情于物,引发读者共鸣。纵观全文,作者正是通过细节艺术兴起喜悲情感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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