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麦克白》看《让子弹飞》中的“鹅”

时间:2022-10-28 02:22:21

[摘 要] “鹅”作为电影符号对于解读《让子弹飞》起着重要的作用,却一直被评论界所忽视。本文采用对比的视角,通过对莎剧《麦克白》中“鹅”的文本语境分析,揭示“鹅”在西方文化中的意象内涵,进而观照这一意象在《让子弹飞》中的运用。“鹅”的品性里混杂着轻信、懦弱和勇猛。无论是《麦克白》还是《让子弹飞》都对人的鹅性进行了挖掘和呈现,让我们在哭过笑过后细细咀嚼回味。

[关键词] 《让子弹飞》;《麦克白》;鹅;意象

《让子弹飞》中顶级明星的出演,很容易让人们忽略那些小人物,更不会有人重视在影片后部出现的一群鹅;影片对中国传统文化因素的大量运用也会让人们忽视其中西方文化因素的存在。实际上,“鹅”不论在东方还是西方文化里都有着特殊的寓意,在影片中的出现绝不仅仅是为了调和气氛。“理解一件艺术品需要对它使用的符号的特点、功能和意义有一定的认识。在影片中,几乎任何事物都可以具有象征意义。”[1]遗憾的是,自影片上映至今,尚未有一篇文章论及“鹅”作为片中符号的象征意义。本文拟采用对比的视角,以莎剧《麦克白》为例探讨“鹅”在西方文化里的意象内涵,进而分析《让子弹飞》对“鹅”的意象的运用,从而揭示该影片与莎剧的深层关联,以及由此而实现的东西方文化在影片中的融合。

一、《麦克白》中“鹅”的意象内涵

在《麦克白》原著中,“鹅”字(goose或geese)共出现了三次,每一次的内涵各不相同。细读之后会发现,这三次出现分别代表了鹅的三种品性。

(一)鹅的轻信

“鹅”字第一次出现在看门人上场后的独白里:“roast your goose.”(2315)关于“鹅”在这里的含义有不同的解释,其中一种认为暗指“杀鹅取卵”的典故。[2]麦克白自战场凯旋,得到了国王邓肯接二连三的封赏。他非但没有感到满足,野心越发膨胀,恰似鹅的金蛋激发了主人的贪婪。为了获取邓肯的权力和财富,麦克白把他当做下金蛋的鹅杀掉了。麦克白是这样描绘谋杀现场的:“这儿躺着邓肯,银白的皮肤上洒满了金子般的鲜血。”(23109-10)死去的邓肯俨然是一只被杀的金鹅。

邓肯之死在很大程度上归咎于他对麦克白的过分信任。作为国王他竟然亲临麦克白的城堡,将个人安全完全交由麦克白负责,促成了悲剧的发生。究其原因,邓肯对麦克白的信任出自他轻信的本性。对于前任考达尔公爵(Thane of Cawder),邓肯也建立了绝对的信任。然而前任考达尔公爵的背叛并没有促使邓肯反省,却只是让他把信任转移到现任考达尔公爵麦克白身上,结果是刚逃出油锅,又跳进火坑,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二)鹅的懦弱

“鹅”字第二次出现时,麦克白已经几乎是众叛亲离了。当仆从前来报告军情时,因害怕受到惩罚而面色苍白,麦克白怒斥道:“……从哪里学的一副鹅相?”(5312)这里鹅的含义与白色/懦弱密切相关。

麦克白还未出场,我们已经从邓肯和军官的谈话中得知他的勇敢品质。勇气,无疑是男人的重要品质。当麦克白的良知和野心激烈争斗时,麦克白夫人只用了几句讥讽他懦弱的话,就鼓起了他的勇气。在杀害邓肯后,麦克白听到敲门声吓得心惊胆战,麦克白夫人说:“我的手和你的颜色一样,我的心却不愿像你的那么苍白。”(2263-4)她让麦克白看到了自己内心的懦弱和面容的苍白。

在派人暗杀班柯后,麦克白见到班柯的鬼魂,再次暴露了自己的懦弱。他对麦克白夫人说:“……我吓得脸色煞白。”(34115)他仿佛是站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的懦弱。为了掩饰苍白的懦弱,他决心诉诸血腥的手段。在他的恐怖统治下,下属们全都变成了鹅相,战栗着生活在恐惧之中。

(三)鹅的勇猛

“鹅”字的第三次出现紧随第二次之后。仆从报告军情说:“有一万……”麦克白说:“笨鹅?”仆从说:“士兵。”(5313)鹅群突然变成了军人,懦弱转化为勇猛。

世界上存在着懦弱,并不存在纯粹的懦夫。我们可以把一个懦弱的人称为懦夫,但是这位懦夫随时都可能变成一名勇士。美国自然主义代表作《红色英勇勋章》的主人公就是很好的例证。当然,勇士也会转变成懦夫。英勇的麦克白在畏缩恐慌的时候,被夫人讥讽为懦夫。

鹅的勇猛是和轻信相关的。麦克白在受到班柯鬼魂的惊吓后,前去寻求女巫的指引。得知“凡是女人所生谁也不会伤害麦克白”(4180-1)之后,他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勇气,杀戮无辜不再有丝毫的迟疑。

麦克白在怂恿几位刺客暗杀班柯时,巧言暗示他们的懦弱。一位刺客答道:“我们是男人,陛下。”(3190)言外之意是他们不是任人摆布的鹅。事实上,他们正是受麦克白操纵的勇猛的鹅。

麦尔康率英格兰军队前来讨伐,往日追随麦克白的懦弱的“鹅群”纷纷倒戈,麦克白顿时成了孤家寡人,最终死在麦克达夫刀下。

二、《让子弹飞》中“鹅”的意象运用

通过对《麦克白》中“鹅”的意象内涵进行探讨,可见鹅在西方文化里所具有的三种人格化品性。由此来看,《让子弹飞》中鹅的出现传递着无言的寓意,值得深入分析。

(一)轻信的鹅

电影中“鹅”字首次出现就是一个谎言。马邦德被张麻子生擒后谎称自己是汤师爷,随县长到“鹅城”上任,剧情的发展表明委任状上明明写的是“康城”。在古汉语中,“鹅”又被称为“”,而“”与“赝”相通,意为“假的、伪造的”。被张麻子亲切地称为“师爷”的老汤其实是一个赝品。如评论者所言,“老汤是一个贪财、贪色、贪生的骗子”[3]。然而张麻子又何尝不是一个赝品,他假扮马邦德,蒙骗了鹅城的豪绅和百姓,其骗术与老汤相比互有高下。

说起赝品,我们自然会想到黄四郎的替身。黄四郎的替身是一个真实的谎言。说他真实是因为他被当做黄四郎劫持,又被当做黄四郎砍头。前者欺骗了张麻子等人,后者欺骗了鹅城的百姓。谎言之所以产生了改变现实的力量,全赖有众多轻信的鹅的参与。

张麻子相信了“老汤”的话,连委任状都没看一眼就到“鹅城”去上任了。他成了第一只轻信的鹅,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管家胡万和老六为凉粉争执的一场戏形象地将老六定格为一只轻信的鹅。“杀鹅取卵”的典故以扭曲的方式呈现在观众面前:操刀的是“鹅”自己,取出的是一碗凉粉。黄四郎在酒宴上送给“县长”两枚宝石,随后密令胡万“杀鸡取卵”――“鸡”是县长,“卵”是宝石。显然,黄四郎也把张麻子当做一只容易上当的鹅。

张麻子有勇有谋,当然不会甘心做一只上当吃亏的鹅。

马邦德变成了汤师爷,张麻子变成了马邦德。在县长夫人遇害后,两人先后抱着尸体大哭:“我是马邦德!”其实,观众心里明白谁是真正的马邦德,因为两个马邦德中必有一个是赝品。奇怪的是,不论是观众还是评论者都称真正的马邦德为“老汤”,似乎他只能是老汤。真正的汤师爷肉身已死,而他的名号却像金箍一样戴到了“老汤”头上。同样,张麻子真正成为“马邦德”也是在马邦德的肉身死亡之后。

“老汤”的死突然让张麻子意识到自己成了真正的、惟一的“马邦德”,同时也让他领悟到名号的继承性。有评论者认为“杀死黄四郎这个肉身,除掉人民心中强权的象征,使人民敢于反抗。……姜文用刀砍下了替身的头”。[4]实际上,张麻子并没有杀死黄四郎的肉身。恰恰相反,他杀死的是黄四郎替身的肉身,从而使黄四郎继承了替身的名号,登时威风扫地。

张麻子被黄四郎用替身所愚弄,将计就计用替身愚弄了鹅城的百姓,最终让黄四郎自食恶果。他让我们看到了谁才是轻信的鹅。

(二)懦弱的鹅

“老汤”把张麻子当做一只轻信的鹅,张麻子则把“老汤”当做一只懦弱的鹅。懦弱理应成为这部影片的关键词之一。有评论者认为影片的主旋律之一就是对“百姓的懦弱的夸大”[5]。初到鹅城,张麻子的弟兄说:“城里的女人就是白啊!”白色象征的是在黄四郎的霸权统治下百姓的懦弱。鹅城人习惯了下跪,习惯了观望,习惯了任人摆布。他们着上身成群结队地跑来跑去,活脱脱一群鹅的形象。

且不说那些受尽欺凌的百姓,就连飞扬跋扈的武智深教头,也难以掩饰内心的懦弱。他粗犷的外表,一身好武艺,再加上他的名字,让人联想到水浒英雄武松和鲁智深。可是面对张麻子的威吓,他磕头如捣蒜,与观众的预期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如武教头所示,黄四郎的手下都是些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角色,连黄四郎本人也不例外。黄四郎的替身只不过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物。当替身被斩首,黄四郎自己变成替身时,他也变得像替身一样懦弱。片尾处,他问张麻子是否打算留在鹅城,张麻子冷笑着说:“我不是家禽。”此语暗讽黄四郎不过是城中之鹅。

所以影片中懦弱无能的不仅仅是受欺压的百姓,那些欺压百姓的人也难以掩饰他们内心的懦弱。影片的讽刺性在于令人信服地颠倒了前者与后者的位置,让昔日懦弱的鹅得以扬眉吐气。

(三)勇猛的鹅

鹅城的百姓在黄四郎眼中不过是一群懦弱的鹅,而在张麻子的眼中,他们是决定成败的关键。给百姓发银子、发枪弹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一旦相信黄四郎已死,他们顿时变得无比勇猛,如同决堤的洪水将黄四郎的五代家业一扫而光。评论者一般认为张麻子善于发动群众,“即使是那样麻木的百姓,他也会给带动起来,成为权力的一员”[4]。也有人推崇他为“具有建设美好社会的政治追求的革命家、政治家”[5]。但是,我们不应忽视张麻子对群众的欺骗与蒙蔽:群众力量的爆发源自相信了谎言。不难想象,假如麦克白坐在观众席上看到百姓暴动的一幕,他还会说出那两个字:笨鹅!

在武智深欺负黄四郎的时候,围观的人每人抱着一只鹅。我们不仅要问:究竟是人在围观,还是鹅在围观呢?其实,在舞台剧表演时,如果需要动物出场,经常采用的技巧就是由人抱着动物或动物模型出场。观众的注意力只要在两者之间徘徊片刻,就会在恍惚中将两者合而为一。也许两者之间并无差别。也许人和鹅并无差别,也许看的人和被看的人并无差别,也许欺负人的人和被欺负的人并无差别。

三、结 语

虽然《麦克白》和《让子弹飞》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文本,但是通过对“鹅”的意象进行阐释,可以发现两个文本有深层相通之处。《让子弹飞》巧妙地借用一个“鹅”字,带领观众进入“鹅城”这个乌有之乡,形象地探讨了人所具有的轻信、懦弱和勇猛等“鹅”之品性。无论是融合还是巧合,人的鹅性在《麦克白》中得到展现,在《让子弹飞》中得到形象运用。这一方面显示了《让子弹飞》宽广的文化视野,另一方面触及了跨越时空的人性的本质,带来了心灵的震撼。也许这可以解释《让子弹飞》巨大成功的深层原因吧。

[参考文献]

[1] [美]博格斯,皮特里.看电影的艺术[M].张菁,郭侃俊,译.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68.

[2] [英]缪尔.麦克白[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59.

[3] 王琴.《让子弹飞》之老汤人物形象分析[J].电影文学,2011(11).

[4] 侯夏雯.个人英雄主义者的后现代狂欢――论《让子弹飞》的美学风格[J].电影文学,2011(16).

[5] 王小宁.中国2010年贺岁片之“俗”与人性美的悖论――论中国当代电影的艺术真实性[J].电影文学,2011(14).

[6] 李桂萍.在荒诞中深刻 在传承中创新――谈姜文与《让子弹飞》[J].电影文学,2011(11).

[7] 张群.对电影《让子弹飞》政治隐喻的分析[J].电影文学,20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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