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姑娘也会幸福

一

很多年前一个夏天的晚上，我们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树上的知了吱吱地叫个不停，太阳快要落山了，夕阳的余晖洒在我们的身上。我们捧着一本《格林童话》，那里面的插图，画着一个美丽的灰姑娘，你说：“她穿的水晶鞋真好看，我也想要一双。”只是你不知道，你想要的水晶鞋，我同样也想拥有。

看到灰姑娘被姐妹欺负，我握紧了我的小拳头，最后王子和灰姑娘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感动得哭了。我趴在你的肩头，泪水打湿了你的衣衫。你拍着我的头说：“宝贝不哭，童话都是假的。”我信了，后来才知道，生活本身就是童话故事，充满了一切的未知和无法预料。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这个有两棵大榕树的院子里，无论春秋冬夏。

一次，我们调皮地爬到墙上摘香椿，你说，要是胳膊再长点就好了。我试着帮你去摘，可明知道自己恐高，我差一点摔了下去，幸好你及时拽住了我，你看着一脸惊恐的我，突然傻傻地笑了。

我们踩着秋天落下来的叶子，像公主一样骄傲地仰着头走路，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在我们听来就像是优美的音乐。我们曾在雪地里打滚，在家门口堆雪人，两个人仿佛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忧愁。

这个院子被拆迁后，我们各奔东西。那个时候两张小小的脸蛋上挂着泪花，任凭父母怎么拉怎么拽我们，都不肯松开对方的手。

于是，你把那本《格林童话》送给了我，同时也送给了我一个灰姑娘的梦想。

树上的知了声记录了儿时美好的时光，郁郁葱葱的叶子，是我们拼命成长、拼命拔节的青春。

二

很多年过去了，我们都渐渐忘记了灰姑娘的故事，开始为自己的学业，忙碌。

刚进入这个班的时候，突然感到很陌生，一个人才济济的重点高中，到处都弥漫着紧张与压力。我坐在椅子上局促不安，一抬头，竟然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圆圆的脸蛋，齐齐的刘海儿，甜甜的有两个酒窝的笑容，竟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不过个子变高了，也有了女生长大的轮廓。

我们高兴地抱在了一起，像昨天还一起吃过冰激凌般，从此形影不离。

我们下课结伴去卫生间，放学到操场跑步，我们去小店淘衣服，去报亭买最新的杂志。

我们坐在快餐店里喝奶茶，别人都说。看啊，多么要好的一对姐妹啊!我们便冲那人笑笑，眼睛眯成一条线。

可是有一天，我们去逛街，我无意中瞥到了橱窗里的一条连衣裙，淡粉色，绣着可爱的花。我拉着她的手迫不及待地走了进去。我试了试，很合身，一问价格，脸瞬间红了。

我将裙子恋恋不舍地换下，冲你耸耸肩。你笑着说：“不然我试试吧。”你穿上它，就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就像是高贵的公主，而我，则是公主旁边服侍的丫头。

你拿出一个史努比的皮钱包，很熟练地付了款。你穿着新买的裙子，走在我的前面，你问我：“好看吗?”你的脸笑成了花，我习惯地低下了头。

黑板报比赛的前一周，我们作为宣传委员，利用中午的时间画板报。你的字好看，我于是画插图，忙了一个中午，快到午读时间了，我将最后一幅图描完边，就坐回座位上读语文。你还在黑板前站着，将写好的字一遍遍地修改。班主任从前门进来，径直走到了后黑板，我看到她拍着你的肩膀，你的脸上溢满了笑，我看见，你将我画的一个人物擦了重画的痕迹。老师在讲台上表扬你的负责与认真，却始终没有提到我一个字，我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将头埋到了胳膊里。

学校组织作文大赛，作文一向是我的强项，可是当我信心满怀地看着墙上的复赛名单时，却没有我的名字，我看了好几遍，甚至连标点都看了，依然没有我，可我赫然看到了你。

看到你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突然想起你曾经说过：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并没有想得奖。其实这一切都不重要，只是我分明见到了你眼里异常欣喜的光。

我回到家，看着书架上那本《格林童话》，我将灰姑娘的故事又看了一遍，看到我的泪水将书打湿，看到所有的回忆像潮水一般涌来。

扉页上你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灰姑娘也会幸福。

我苦笑。

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灰姑娘，你却抢走了我唯一值得骄傲的光彩夺目的水晶鞋。

三

那一阵，好像是你的“全盛期”，你每天开心得像一朵花，和我分享着你成功的喜悦，可是你又何曾知道，你说的这些话对我来说就像锋利的刀子呢?

那天我在楼道里无意中撞上了一个男生，一个我一直“暗恋”的男生，才发现，他竟然是和我一个班。他就像是王子，有着白皙的皮肤，棱角分明的侧脸，穿着黑色的T恤，牛仔裤，运动鞋，浑身散发着一股清香。

我曾对你说，他长得很帅呢。你说：“你是不是暗恋他啊?”我只是笑，问：“你觉得他怎么样?”你淡淡地回答：“不是很好啊，我不喜欢这种男生。”你说完我就开始追你，我们在操场上打闹。

考完试我们去唱歌，你故意把他也叫上了，你和他唱了很多歌，一人一首，同学都沉浸在你们美妙的歌声中，你们合唱了一首《小酒窝》，竟然得了满分，将全场的气氛推向高潮。我坐在角落里，默默地玩着手机游戏，屏幕逐渐模糊了。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说：“咱们一起走吧。”你说：“不了，我妈妈来接我。”我漠然地一个人离开。因为回家的那条路正在维修，我于是绕了道，我骑得很慢，轻轻吟唱一首很伤感的歌。

晚上的红绿灯好像从来没有起过作用，人们还是该走就走。红灯，我停下车子。看着这个空荡荡的十字街口。突然从我眼前骑过一辆单车，我就愣到那儿了，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我眼中帅气的“王子”和后座上那个像公主一样穿着淡粉色连衣裙的女孩。

我的泪瞬间决堤，红灯变绿，绿灯又变红，我在这无休止的黑暗的寂寞的街口，放声大哭。

四

我开始选择性失忆，刻意的也好，无意的也罢。我开始试着去忘记一些东西，忘记了曾经喜欢的人，忘记了自己的汗与泪，忘记了心里的希望，忘记了不想记住的东西。忘记了一切不愉快。我傻傻地听着歌笑了哭，哭了笑。

暴雨一直在下，电闪雷鸣，晚自习后，我由于忘了拿东西回了一趟班级，此时已经很晚了，教学楼里空荡荡的，只能听到轰隆隆的雷声。我心里很紧张，那些恐怖电影的镜头一股脑地全钻进了我的脑海，越不去想，越看得清晰。

我害怕，便开始跑。突然，“啪”的一声，楼道里本来就昏暗的灯光熄灭了，我尖叫了一声，泪就出来了。我看不清四周，我感到极度的恐惧，从头到脚，麻木了。我瘫倒在地，所有的孤独与无助像潮水般把我淹没。

就在这个时候，我感到有一束光线照到了我的脸上，是你拿着手电简，你抱住我，用熟悉的声音说：“宝贝不怕，宝贝不怕。”

你告诉我，由于大雨全宿舍都停电了，我看你一个人还没回来，怕你出事，所以出来看看。

我心里最明白，其实我们都很怕黑。我突然记起，小时候我们在院子里玩捉迷藏，我们躲在一个黑暗的墙角，彼此都怕得不行，可还是互相安慰着对方。

回到宿舍，我问：“你不是最怕黑吗?”

你说：“怕又能怎样，如果我也尖叫，你不就更害怕了，所以我要表现出一副很勇敢的样子。才会给你安全感。”

一道闪电划过，我看清了你的脸，和我的脸一样，泪洒了一片。

从那时起，我忘记了，我忘记了青春里的一点点小嫉妒，忘记了成长中的一点点小疼痛，忘记了灰姑娘的水晶鞋和王子。只记得小时候我们的美好回忆，只记得我们在一起读《灰姑娘》，只记得你笑得甜甜的两个酒窝。

即使没有水晶鞋又怎样，我有的是一个痛与快乐的青春；即使没有王子又怎样，我有的是我们之间浓浓的友谊。

我终于明白了，你说，灰姑娘也会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