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克尔凯郭尔的治愈

时间:2022-10-26 07:31:21

2013年5月5日,是丹麦人索伦·克尔凯郭尔诞辰200周年的纪念日。和19世纪许多英年早逝的天才一样,他也是死后才得享大名。学界称其为哲学家、神学家、作家,又追认他作存在主义之父、人本主义心理学和后现代主义的先驱。这些称号有助于陌生人了解他,却同样容易带来误解——“你一旦给我贴上标签,便是在否定我了。(Once you label me you negate me.)”他生前就曾如此抗议。

克氏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哲学家,遑论把自己划入存在主义或后现代主义之类的体系分野中。他在《恐惧与颤栗》的序言中写道:“眼前的作者决不是什么哲学家,他是一个有着高雅诗趣的特殊作家。他既不创作体系,也不寄希望予体系;他既不致力于体系,也不束缚于体系。”也是因此,他在这本著作的副标题上写下了——“辩证的抒情诗”。

索伦的确是一名虔诚的基督徒,甚至许多人认为,其哲学的中心思想便是“如何去做一个基督徒”。但信仰上帝的他却“反对宗教的几乎所有实际形式”,又认为“基督教界像是一本印刷不良的书,其中存着许多破坏意义的错字”。以至于他的不少追随者都是无神论者——许多前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里的地下作家们,就曾在最黑暗的时刻受到克氏的启迪。

多数克尔凯郭尔的汉语读者大概和笔者一样,既不从事哲学研究,也并非基督徒。克氏拒绝站队的态度可谓正对胃口——我们不需抱着对主义的期待阅读索伦,大可纯粹享受他笔下的优美与治愈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说克尔凯郭尔治愈,恐怕很多人都会大摇其头。他那多舛又屡遭误解的一生,他那沉郁冷隽的文字,透过一本本名为《恐惧与颤栗》《惧怖的概念》《致死的疾病》的著作,传递的分明是森森寒意。连他的名字都有几分神秘与吊诡——S?ren在丹麦语中意为“严格的、严肃的”,Kierkegaard意为“教堂庭院”,在近代又被广泛地用来表示坟场、墓园,仿佛从最初就暗示着他的命运。

克氏自小体弱多病,幼年所患的佝偻症导致他成年后驼背跛足。又由于母亲和五位兄长早死等原因,他早早患上了抑郁症,终身都为有罪和受惩的宗教情感所支配。因此他虽然聪颖过人,却生性孤僻内向,行为怪诞,与世格格不相入。1855年深秋的一天,当他带着自己创办的《快报》杂志的最后一期前去付印时昏倒在街头,旋即被送入医院。出于对庸俗化的国家教会的厌恶,他拒绝了牧师的圣餐,怀着强烈的基督信仰,孤独地死在哥本哈根的病床上,年仅42岁。

与其他大思想家相比,克氏的写作生涯并不算长,但却像彗星一样灿烂辉煌。从1843年他发表第一部著作《非此即彼》起到1855年去世,短短的13年里,他发表和留下的文字卷帙浩繁,罕有人堪与媲美。但这并未为他带来在世的荣耀,时人甚至拒绝相信,如此多的著作出自一人之手。“他写作,因为这是他一项奢侈的享受——他写得愈是惬意和言之凿凿,就愈是少有人读他、买他的作品。”索伦如此自嘲道。

“克尔凯郭尔拥有任何伟大的浪漫的思想家的必要条件,那就是被自己的时代和社会所排斥。”本国尚且如此,遑论非丹麦语的国家。在他去世半个世纪后,在斯堪的纳维亚以外仍少有人知道克尔凯郭尔的名字。直到20世纪,他的著作为德国思想界所注意,名声才以惊人的速度传播开来,最终成为现代存在主义思潮的理论根据之一。“这名声主要源自对他这位遭到时代错误忽视的伟大人物的迟来发现和理解。不仅如此,克尔凯郭尔在以一种当代的声音陈述。”在克氏死去七十五年后,汉娜·阿伦特撰文写道。

是的,克尔凯郭尔在为后世的我们陈述。每当读到诸如“这个时代为供奉科学而取消了激情”之类的话语,这种说我所不能说的共鸣感便愈发强烈。

克氏之于中国

1906年,索伦的乐章刚在欧洲奏起,声响便已飘至中国。鲁迅在《文化偏至论》中写道:“至丹麦哲人契开迦尔(即克尔凯郭尔)则愤发疾呼,谓惟发挥个性,为至高之道德,而顾瞻他事,胥无益焉。”然而,经历了半个世纪的战乱与半个世纪的集体主义,一百年后,个性似乎依旧是中国人的短板。

“我们这个时代缺乏的不是沉思而是激情”,“缺乏的是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么,而不是自己知道些什么。”克氏在时间与空间的河对岸提醒道。存在心理学家罗洛·梅认为:“克尔凯郭尔心理学式写作的核心问题在于,人如何能够自主地成为他自己。意欲成为他自己乃是人生的真正志业。”

“成为你自己!”尼采也曾如此棒喝。欧洲大陆上的两个忧郁而痛苦的灵魂,审视着众人的软弱,同时反观自身的软弱,发出对强力人格的呼唤。但同样是强调生命意志,克氏并没有尼采的那份自信。他认为人应当自承软弱,意识到自己的一无所有,一无所知,再去顺应内心的神启。“你越显得软弱,神在你内里就越显得刚强。”

所以说,克尔凯郭尔是治愈系,是正能量。就像莫扎特的乐曲、梵高的画作一般,他的文章从不映照其命运的晦暗,他也从不曾认为人生毫无希望可言。恐惧、焦虑、绝望、罪孽、惩罚,都是积极的,它们是“人类在面对他的自由时所呈现的状态”,恰恰说明生命拥有无数的可能性。而不为众多纷杂所裹挟,“志于一事(will one thing)”才是强化自我、避免毁灭的唯一途径。经过惧怖的洗礼,才有可能成为没有惧怖的人。

“如果不勇敢前进,那么我们极可能非常容易就会失去,那即使在最艰难的冒险中也很难失去的东西——个人自我。……如果我的冒险出了差错,很好,那么生命就会以它的惩罚帮助我。但是如果我根本裹足不前,那么谁能帮助我呢?”面对家事国事,我们总在逃避与幻想一蹴而就的两极摇摆,克氏的肯綮话语不失为一剂良方。

虽然对于大多数国人来说,克尔凯郭尔仍是个拗口的陌生名字,但他在中国的影响正不断扩大。6月21日至7月5日,克尔凯郭尔200周年诞辰纪念展在北京鲁迅博物馆举行。《克尔凯郭尔文集》中文版也将于2017年前由中国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陆续出版。“有一天,克尔凯郭尔会完全进入中国。”克氏的中译者京不特如此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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