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照片在预设的题目中

您一直强调摄影的不可预见性，难道想要拍到好照片，完全要依靠不可知的运气吗？

当然不是这样。在摄影中往往有不可预见性的偶然，并因此使作品显得意趣天成。但是不能认为所有的好照片都是靠运气得到的，更多的成功作品，还是出自拍摄前周密的正确的思考。

记得您曾说过，对于摄影最危险的事情，就是出门前就想好了要拍摄的主题、构图、画面。您还不止一次说过“让思想滚开”这种很刺耳的话。今天您怎么又说好照片来自拍摄前的周密思考呢？岂非自相矛盾？

我不主张拍摄前就预设主题和构图，是为了防止思路僵化，以免失去更多的拍摄机会。我说“让思想滚开”，是为了不要陷进“拍一张照片必须表现什么思想和观念”的泥潭，而是要放开思路，让心灵自由飞翔。

今天我说的事前的思考是指在出门前要预先设些题目，比如在爬长城前，可以设几个题目：色彩、构成、历史痕迹……因为有预设的题目，当你登长城时，就不会由于缺乏思路而放过许多可拍摄的机会。这和你事前就打好照片的腹稿，再到现实中去寻找、去复制是两回事。

一个是扩展思路，一个是限制思路，这样理解是否正确？

就是这个意思。

您能举些照片加以说明吗？

去年我有机会到内蒙古的巴丹吉林沙漠去创作，当我走进沙漠之前就给自己预设了一些题目：光影、线条、色块、沙山、沙海……因此，当我走进沙漠后，就觉得可拍摄的东西特别多，一会儿看见光影搭配，一会儿看见线条组合，一会儿看见色块构成，一会儿看见沙子堆积如山，一会儿看见沙丘连绵似海……

我不停地按快门，不断地回放所拍的图像。当我看到自己拍摄的沙海影像，觉得不太理想，和别人拍的沙海照片大同小异，无非就是望不到边的沙丘在画面上连绵起伏而已。为了能更好地表现海洋中波涛滚滚的意象，我何不尝试一下制造动感的拍摄方法之一：在按下快门的同时让手上下抖动。试了几张，果然就出现了你如今看见的这张“沙海”的画面。

这张照片的确动感十足，很像波涛滚滚的海，只不过颜色是黄色而已。如果您事前没有设置“沙海”这个题目，难道就拍不出这张照片了吗？

当然不能这样武断，但是至少我不会特别留意，去发现和思考拍摄出一张扣题的照片。

《胡马度阴山》这张照片的画面还真的与题目相吻合。难道是您在登长城前就预设好的？

几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爬上内蒙古南部的阴山山脉，没想到当我爬到山上时，看见了一道长城沿着山脊蜿蜒，离长城不远处的山坡上，有牧民正在牧马。见此情景，我忽然想起有首唐诗：“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这时我的脑际迅速设了一个题目：胡马度阴山。

我停止了乱走，找到一个理想的拍摄点耐心等待，希望马群能越过长城。在等了1个小时之后，终于心想事成—马群悠悠然越过了长城。长城与时代、长城与自然、长城与人的关系，如今都发生了很大变化，这张照片就较好地表现了这个主题。

看来预设题目既可以在事先，也可以在拍摄进行 中。

的确如此。《金鱼伴落花》就是在拍摄之中才设置题目的。前不久我应邀去杭州拍摄，在西湖边看见很多人围着水池在观看金鱼。一问才知道，这就是有名的“花港观鱼”。以前我见过不少有关西湖的照片就是拍自“花港观鱼”的。画面内容差不多，都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围观水池中密密麻麻的金鱼群。我当然不能再复制这种旅游插图照片，要另辟思路。

既然叫“花港观鱼”，就说明这个景观的特点是既有花又有鱼，我观察了一下，发现很有难度。因为花在岸边树上，鱼在池中水里，而游人挤在花和鱼的中间，怎么拍摄画面都显得杂乱。

我要避开游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镜头向下。我即刻给自己拟了一个题目“金鱼伴落花”，让所摄的画面上只有花和鱼。有了题目，就有了思路。我在池边来回寻找，终于在水池的一个角落有一片落花在飘浮，在落花的四周是天光树影，只缺金鱼。我买了一包鱼食投在落花旁的水面上，很快就来了一只贪吃的金鱼。它刚一露头，我就按下快门，捕捉到“金鱼伴落花”的瞬 间。

您说说《深宫人影》和《金碧辉煌的宫殿》这两张照片的拍摄经过吧。

一年前，紫禁城出版社约我拍摄一个有关故宫的专题，直接就给出了以下拍摄题目：幻影、隐秘、辉煌、张扬、铺排、至尊。这次拍摄要求我必须按照所设的题目去进行。在拍摄过程中，我逐渐感觉到，如果你的脑际中有若干题目，在拍摄中时时都会碰到符合题目的拍摄内容和机会。而如果没有这些预设的题目，很可能就会对有些景物、有些机会视而不见。比如《深宫人影》这张照片，如果在我的意识中没有潜伏“幻影”这个题目，是很难把握住这个突然出现的瞬间的。

又比如《金碧辉煌的宫殿》这张照片，也是在我的脑际反复出现“辉煌”这个概念，时时提醒我要在故宫中通过影像表现出皇宫那种华丽宏阔的景象。所以我才会选择彩绘一新的太和殿前广场的体仁阁作为拍摄对象，并且抓住一个北京近年很少有的空气清洁、透视度很好、阳光灿烂的机会，拍下这张扣题的故宫照片。

听您如此讲来，我明白了，想要获得好照片，既不要在拍摄前先作茧自缚，用设计好的画面去限制自己的思路；又要在事前给自己预设多一些的题目，引导自己在拍摄时多些思路。这样才会事半功倍，取得好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