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行,阿里情

时间:2022-10-24 10:30:18

1

曾经誓言,此生再也不上藏北阿里高原。

之所以如此起誓,源于多年前的那场至今都情同噩梦的劫难。上高原采访,途中所乘车辆翻下山沟,同行的两名记者当场牺牲,而我,却意外地捡回了一条生命。

大难不死,对于我这样一个有着多次高原经历的人来说,从此增添了莫多的对生命的认知。阿里高原是神秘的,那山、那人、那景,那些可歌可泣无比感怀的真实神话,让人膜拜,又令人敬畏,但我却莫名的厌恶它们,憎恨它们。

而这一次,我又不得不和高原再次握手了。新疆军区组织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机关干部需下连当兵,我被安排到阿里军分区一个叫达巴的边防连队。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我的思想极为复杂,但还是毅然背起行囊,带着死不甘心又不情愿的心情,再次踏上高原之路……

2

从乌鲁木齐到喀什,再从喀什到藏北重镇狮泉河。这一次,我们已不再沿着新藏线从陆地慢慢向生命挺进,而是改由飞机直接把人从平原空降到海拔跨度超过4000米的雪域高原。现代化的交通,改变了人的习惯性生活规律,却导致了另一种无法言说的伤痛。一出昆沙机场,我和随行的几位同事便立刻因为缺氧处于濒临窒息的状态,这种状态此前曾多次发生过,但这次突然的“空降”,给人的心理造成的阴影是巨大的, 其压力是排山倒海式的。

对于阿里高原,我一直以为,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能去的,而能有机会上高原的人也并不一定都把上山认作有价值的;能有机会且又认为上高原是有价值的人,也并不都有一个好身体来作为支撑的。在阿里高原,自然对人的损害甚至是温柔抚摸着完成的。它虽然无时不在,但却不动声色,它由无数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小的损害构成。它是滞后的,稀释的,长期的,慢性的,但却是不可逆转的。

或许是基于这些认识,我便不断地安慰自己:阿里,我其实是可以战胜你的,因为我的脚印曾多次迈过你的头顶。

3

8月20日晚,我们一行三人顺利地来到札达县,虽然此时这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县城已灯火阑珊,但犹如兵阵的札达土林,静默地伫立在眼前,它们冰冷而幽静,神秘而壮观。边防营教导员劝戒我,不要急于去边防连,虽然只有90公里的路程,但那里海拔更高,先在县上住上几天再说,但我却想既然下连当兵,还是尽早进入角色。幸运的是,一辆小货车当晚要去连队驻地的达巴乡运送蔬菜,我便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了那辆破旧的货车。

去达巴的路异常崎岖艰难,随同我一起去边防连的,还有四名参加阿里军分区军事比武归来的战士。他们躺卧在货车大箱上,就着夜色,猛烈地、连续地抽着香烟,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黑红带紫。我知道,这是高原恶劣的自然环境赠送给他们的特别纪念,但他们却并没有因此而低沉叫怨,而是齐声地、一直唱着我似曾熟悉却又陌生的军歌,那声音穿破夜空,越过达坂,伴着货车轰鸣的声响,令人思绪万千,让坐在驾驶室里早已因缺氧变得麻木的我,平添了莫多的感慨。这是一种高昂的士气吗?还是在生命人的本能所发出的一种自我安慰?一连串的疑问让我无法去清醒的判别。直到十几天后,我才真正的明白,边防连的战士是质朴的、纯粹的,他们没有我们这些在城市生活太久的人那种虚荣和纠结、复杂与冷漠。他们所表达的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愉悦,这种愉悦是作为一名边防战士心灵的真情流露。他们不畏严寒和缺氧的歌唱,抒发的是对生活的热爱,一种对高原边防生活的热爱。

达巴边防连海拔4350米,我曾在多年前走过中印、中巴、中尼交界所有的边防哨卡,但这个连队的营房是我见到的最好的。别墅式二层楼,玻璃墙面,红瓦屋顶,每个房间都配有吸氧装置。特别是连队的四个温室大棚和露天菜地,几十个品种,长势都很喜人。这让达巴乡的政府部门特别羡慕,平时没事就爱来边防连转转。我听他们说,边防连的澡堂水最热乎,种的黄瓜香脆可口,连氧气都要比别的地方充足。

我戴上列兵军衔,按照普通一兵身份住进了班里。连队的士气非常高昂,精神状态异常活跃,这体现在一日生活秩序中。我经过认真观察和亲身体验得到证实,全连集合一分钟所有人员全部就位,队列歌声全乡人民都可听见,训练投弹每个人都能扔上40多米。特别是吃饭,战士们嘴巴“叭叽”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感觉这根本不像是在生命。指导员崔海华说:“连队最少的时候也有50多号人,没个好的生活秩序,这场子就撑不起来。”连长李艳阳也随之附和:“越是条件艰苦越要严格要求,一日养成非常重要,现在的兵可不像以前,干部没几把‘刷子’,他们就笑话你了!”

到连队当兵的第五天,我申请到了去边境巡逻的机会。出发前,我心里暗暗地想着,希望今天能够碰到印军,感受一下作为一名临时边防军人的神圣与伟大。但翻了几条沟,跨过几条河之后,我的这一梦想彻底被摧毁了。巡逻车哪里是在行驶啊,整个是蹦跳着向边境线进发,早上吃的一碗稀饭从我胃里跳到嗓眼,又从嗓眼跌进胃里。如此反复,杂味乱陈,让我切身感受到了什么叫翻江倒海,加上缺氧,我头疼难耐。中午时分,我们终于来到海拔5000多米的无名高地,没有见到印军,只看到他们扔下的烟头和饮料水瓶。藏族驾驶员强巴告诉我,中印两军长期以来,巡逻彼此形成了一种默契。就一个点位来说,我们去巡逻时,印度军人往往会等我们的人走了再去,而我们见他们在那个点位巡逻,也会采取同样规避的办法。边防无小事,两军都很清楚,整出点事来,对谁都没好处。

巡逻归来的第二天,恰逢总后卫生部带第二军医大学和乌鲁木齐总医院组成的专家医疗队来连队进行生殖健康普查。尽管这是一项比较“羞涩”的工作,但还是引起了战士们的浓厚兴趣。高原边防官兵正值青年,他们身处雪域极地,很少能够见到异性。大家争着让几位医生大姐给自己做B超。而更让人感动的是,在分别之时,当看到战士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不舍地欢送他们时,专家医疗队的几位医生大姐热情地和每一名战士进行了拥抱。这一幕,在高原生命形成一道感人的风景,定格为一种永恒。我想,这是战士们收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在达巴边防连,你能很直接地感受到现代化通讯对高原净土的“袭击”, 尽管这是高原生命,但连队早已建起了光伏电站,中国电信和中国移动更抢先一步在此安家落户。战士们在签订保密协议的条件下,可以拥有自己的3G手机,上网已不是什么新鲜之事,这让我感到欣慰。他们虽然处于雪域高原,但能够借助现代通讯工具,保持与外界特别是与亲人的联系,这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他们的寂寞,丰富了业余文化生活。

由于缺少氧气,呼吸困难,在高原上,造成人的活动量大大降低,这对长期在城市快节奏环境下生活的我来说,感觉进入了很多人都向往的 “慢生活”状态。然而,这种慢生活却让人身心很累,无法快起来。长期在高原戍边的连队官兵,不知是因年轻体内荷尔蒙因子过于旺盛,还是早已克服了这种恶劣环境,他们在手榴弹实投训练中表现得异常勇猛。每个人都将全部的压抑了很久的力气使出来,随着一声声剧烈的炸响,这项被看作高危的工作顺利组织完成。这令实施此项训练的阿里军分区副参谋长十分高兴,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用他那张由于干燥缺氧裂开血口的嘴巴,足足将连队官兵表扬了10分钟。

4

光阴无情。短短的15天,日子在艰难与无声中从身边溜过。15天,时间不长,但在高原,我却又觉得过得十分漫长。如今,我早已回到乌鲁木齐,那张被高原的太阳晒得发黑和爆皮的脸,也不知何时被城市的风气漂白和修复,在阿里曾被感动过的无数细节,也在整天的忙碌中不知不觉的褪色,但我的内心却又始终回荡着一个声音。那是在达巴边防连时,在高原生命战斗了多年的阿里军分区司令员刘格平与我聊天时说的一句话:“一次阿里行,一生阿里情!”寥寥10个字,这何尝不是我的一种灵魂写照?我想,每一个人,无论高原对你有过何种伤害,也无论高原赐予你多少人生财富,凭此阿里经历,就该以一种虔诚之心,去敬仰、珍视和永远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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