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记者与数万传销者的战斗

时间:2022-10-24 05:16:31

一个记者与数万传销者的战斗

大量传销者在看了本报报道后迷途知返,含泪离开了那个“害人王国”。就在第一篇报道见报后,那些惶惶不安作鸟兽散的传销组织头目则纷纷给我打来威胁电话:“我们会拿20万取你人头的!你等着吧!”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相信邪恶只是纸老虎,而我又是为正义而战!

2006年3月10日,一名四川乐山的男子从广西来宾市给华西都市报打来电话称,有数万名四川老乡被骗到那里从事非法传销,急切希望派记者前往调查解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中。为彻底了解事情真相,揭开传销黑幕,我受报社指派于3月24日飞赴南宁,再赶赴来宾市。

改头换貌

记者摇身变“富家子弟”

2006年3月11日,我接到此线索后,立即与线人小何取得联系,他说他不方便接电话,让我短信联系。于是,在接下来的10多天里,我们每天都要发数十条短信,我想通过他进一步了解那边的一切情况,供我制定“作战计划”作参考,因为我明白此事非同小可,必须谨慎。

3月24日上午,我飞抵广西南宁。去之前跟线人约好,我的身份是一名富商的儿子,这次到广西是帮父亲谈一笔生意的,顺便到来宾考察项目。

一路上,线人不停地给我发短信,问我到了没有,还说所有的人都在翘首等待,而他们的经理还给我安排好了“工作”。尽管在与线人的交流中我已知道不少传销组织让人害怕的内幕,尽管我已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我竟有些忐忑不安起来,那个地方真的那么可怕吗?凡是去了那里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进入一种魔界”吗?坐在车上,原本困顿的我一点也不敢放松心情。

成功接头

一脚踏进“传销王国”

两个小时后,我抵达来宾市,心里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按照线人的指点,我乘出租车来到“光辉岁月”门前与他会合。几分钟后,一名平头、穿西装的年轻小伙子靠近了我,经简短对话,我们接上头了。路上,我有些害怕,总担心这一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他们的“家”在一个居民小区内,房子虽是新房,但屋里没有一样家具或家电。一男两女见“新人”到来,笑脸相迎,一一上前跟我握手。坐下喝水时,一神秘的中年男子紧靠着我坐下,不停地问这问那,仔细盘问我的一切。我按照事先背好的“台词”一一回答,滴水不漏,加上线人在一旁的配合,我取得了“家人”的信任,算是踏进了“传销窝”。

取得信任

天天有人给我“洗脑”

成功进入“传销王国”后,经过两天的熟悉和初次交锋中,我取得了他们的信任,之后,便天天有“高人”来给我洗脑。听线人说,他们觉得我很难对付(因为线人告诉他们我是法律专业的高才生),也是一条大鱼(我老爸很有钱),因此他们特意给我安排了组织内的数名“高人”轮番对我“洗脑”,还私下说“一定不能放过这块肥肉。”每天早中晚,“家长”都要带我分别会见三个经理,听他们讲他们的事业如此辉煌、加入这个行业如何在短短时间内成为百万甚至千万富翁,同时也讲他们这个事业怎么的合法和如何具体操作等等。他们还要带我去参加晚上的“经管会”(主要介绍组织内的纪律)和早上的“晨会”(老鼠会)。在会上,每个人必须上台自我介绍,必须唱歌,“旧人”向“新人”声泪俱下讲述自己不平凡的经历等等。

在7天的“洗脑”时间里,我先后与20多个组织内的“高人”过招,不仅在交流中应对自如,还用偷拍机记录下他们的骗人的伎俩和丑态。

录音笔掉地上

我险些被暴露身份

卧底第五天早上6点,我和“家人”准时赶到晨会地点――郊外一农民家的客厅。客厅里早已聚集了数十人,大家个个情绪高涨。看周围的人都专注于台上,我趁着这个机会,赶紧偷偷打开了偷拍机和录音笔,哪料慌乱中竟将采访录音笔掉在了地上,“啪――”尽管房间里不算安静,但还是引来了不少人扭头看个究竟,看着他们诧异的眼光,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完啦!完啦!这下全完拉!”而脑袋里一片空白,不敢抬眼看周围的人。突然,耳边传来询问声,是线人小何机智地站出来给我解围了,我也赶紧捡起录音笔迅速放进衣袋里,并很不自然地微笑着对大家说:“各位朋友,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是‘新人’,不懂规矩呢,请大家原谅。”看着大家目光逐渐转移他处,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但仍在继续微笑着深呼吸、深呼吸……“好悬!总算挺过了这关!”直到现在想起那一幕,我都为自己捏一把汗。

化险为夷

我被特许面见“大经理”

听“家长”讲,能够面见“大经理”的人至少应是业务主管以上级别的人,而我是破例。见“大经理”的计划原本安排在我卧底的第六天,但不知什么原因,在距离见面时间仅1小时的时候,我被突然告知:计划临时取消。我心里一下不安起来,难道他们发现了我的身份?或者他们对我表示怀疑不再信任了吗?后得知,因为“大经理”临时有重要会议开,虽是虚惊一场,但随着“洗脑”时间临近尾声,我隐约感到危险也在慢慢靠近。

卧底第七天上午,我终于被特许面见“大经理”。“家长”比我还紧张,她说她从来都没见过“大经理”。在一栋比较豪华的楼房里,我终于见到了被他们神化的“大经理”。内部人说,此人在加入这行之前是奔驰轿车西南地区的片区经理。此人个子很高,体胖,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一双大眼睛不停地眨巴着,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我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我能应付他吗?果然如我所料,在与他交锋中,我很多时候显得比较被动,说话吞吞吐吐,于是我强力克制自己,并不停地告诫自己要一定稳住,再后来,脆借故上厕所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情。在两个多小时的谈话中,我又进一步了解到更多组织内部的骗人伎俩和惊人黑幕。大经理告诉我,他们这个组织是经当地政府批准同意的,还有不少政府官员和公安人员在这个事业里占股份。因此,面见“大经理”使我收获不少,也让我进一步撕开那张掩盖在美丽谎言背后的非法传销的画皮。

惊人黑幕

“魔手”控制8万传销者

每天凌晨5点,我都被“家长”喊起来:“赶快起来!要开晨会了!不得迟到,否则不准进!”迅速翻身起来,神经一下绷紧,疲倦和睡意瞬间消失。天没亮,晨风很冷,城市清晨的景象深深震撼我:昏暗的街灯里人流涌动,黑压压一片,有老人也有年轻男女。他们全是从事传销的!在卧底调查中了解到,来宾市共有20万人口,其中有近一半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从事非法传销的人,他们的蜂拥而至,当地人疯狂圈地盖房出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由最初的500元每月飙升到1500元。

这么一个庞大的非法传销组织能在当地存活那么多年,与当地政府的默许和一些职能部门的疏于管理密切相关。我在暗访中了解到,当地一工商部门的一科长每月还要从这个组织里面领巨额的“工资”呢。

传销组织晚上召开的“经管会”实际就是向新人宣讲27条“帮规”,能参加这个会可不是一件易事。在“家长”的安排下,我在卧底第四天终于获准参加此会。混在人群里,我用偷拍机记录下一头目宣讲27条“帮规”的整个过程,“帮规”包括:凡是加入行业的人不许吃猪肉;每天每人的消费不得超过1块钱,三顿饭菜搭配必须是早上白米稀饭、中午3角钱的蔬菜加干饭、晚上吃白水面皮;不许谈情说爱,夫妻不能住在一起;一个人每天要消费15元的,必须向自己的推荐人请示并获准;不论男女,都只能抽2元钱以下的香烟;男45岁、女40岁的人才能午休30分钟,其余的人不能午休等等。同时还规定,如果谁违反了这些规定,不同体系的处罚方式不一,在这个庞大的传销组织里面,这些可怕的东西却被“贯彻落实”得很好,它像一个“”的魔头牢牢控制着每一个痴迷的传销者,让许多传销者的身心备受摧残,过着肉体折磨但精神亢奋的“非人生活”。

胜利逃亡

躲在宾馆写稿子

在紧张、枯燥、煎熬、孤独、危险中总算挺住了7天“洗脑”的折磨。第八天一大早,我们家来了一大帮人,个个面无表情,煞是吓人。原来他们是来询问我7天来的感受,并要求我给钱加入组织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和我的线人措手不及,我强作镇静跟他们周旋。随后,我又话锋一转,我要回家跟我父亲商量之后再决定投资多少,经两小时唇枪舌剑后,对方勉强同意我第二天付钱加盟。等他们走后,我和线人马上研究我撤退的方案,当天晚上11点,等人全部睡下我悄悄跑出来,第二天凌晨4点多钟,我终于逃出来宾市,逃亡的过程就如美国大片里的场景。

随后,我躲在宾馆里开始写卧底调查报道。再后来,本报连续7天每天半个版面强势推出这组报道,在全国引起轰动,包括中央媒体在内的众多媒体对此事给予关注和跟进报道。公安机关立即介入调查,工商等部门也严查彻办。随即,来宾市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打传风暴”。而本报的热线电话更是热得发烫,从早到晚响个不停,数千名读者、传销者、传销者家属纷纷打电话来,有的是担心卧底记者的人身安全,有的是声讨传销害人,有的要求讲述他们悲惨的传销经历,还有的是向报社提供线索等等。与此同时,大量传销者在看了本报报道后迷途知返,含泪离开了那个“害人王国”。就在第一篇报道见报后,那些惶惶不安作鸟兽散的传销组织头目则给我打来威胁电话:“我们会拿20万取你人头的!你等着吧!”其实,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相信邪恶只是纸老虎,而我又是为正义而战!

(作者为华西都市报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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