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丫 第2期

时间:2022-10-21 10:15:26

乌溜溜的山坡上,石头缝子里,突然伸出一双丫角翘辫,箍两朵红灿灿的花,像开了满山的映山红。两只黑眼睛骨碌碌地乱转,红马褂,屁股蛋子洗得发白的蓝布裤,噌噌几下就蹿上皂荚树,伏着小脑袋仔细地寻蝉蜕。午后烈日下的密风轻刷着她脑袋上细小的毛发,一根根的在空中静立,偶尔随着脑袋顶颤动几下,“喜――丫,喜――丫”某个山谷里嘹亮的呐喊,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脑袋的主人直立起身子,松散的眉毛纠成一团,犹疑片刻,极不情愿地撑起黝黑的胳膊肘,哧溜一声滑下树,撒开光着的脚丫往回跑。

“上哪疯去了,才回来?”围着紫蓝碎花兜,拎着猪食盆的喜丫妈迅速拉下脸,“十一二岁的大姑娘,没有一点德性,尽跟野小子学。”喜丫妈弯腰哗哗地舀猪食,两片薄嘴唇仍在絮絮地唠叨。喜丫做了个鬼脸,红马褂一蹦一跳地穿过堂屋找吃食去了,喜丫吃完饭,掬把清水抹了抹红彤彤的脸蛋子,敲响她姐的房门。“喜鹊!喜鹊!姐!”喜丫连唤了两三声都没人应,她跳上门槛,挤细眼睛从门缝里窥她姐,喜鹊呆愣愣地坐在红木椅上,红肿着眼眶,只将一张照片按在胸口,喜丫知道照片上的人是谁,那是喜鹊好了三年的对象郑竹生,本来都已经谈婚论嫁,不想昨天村主任的儿子万有光却突然提亲来了,带着一大堆聘礼,喜鹊正想拒绝,喜丫妈却笑嘻嘻地收下,还留着吃饭。

从昨天起喜鹊就不吃不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给她送饭,连盆带锅地扔出来,饭汤溅一身。喜丫妈在门外磨破了嘴皮子也没用,喜丫也挺同情她姐,但她想大人一定也有大人的难处。“姐,出来吃饭吧!”喜丫拍着门央求,簌簌的震落一脸灰尘。“小孩子家,懂什么!还不快去耍你的。”喜丫惊得弹下门槛,一扭头,喜丫妈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后,沉着一张脸。“可是,姐……”喜丫申辩着。“去!”喜丫吓得噤了声,挨着墙根缩出去,外边的太阳也没了山坡上时的温驯,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照得那些灰石瓦砾都闪发着银白的光,快要化了似的,地面烫得能煮熟一个洋山竽,喜丫换了双草鞋才敢出门。她预备去村东头找大毛玩。心情已经没了早时的一半好,喜丫有些郁闷地踢着石子,待走到那棵柚子树下时,喜丫怎么也抽不动脚了,她甩了把汗汁子,往右边瞟了瞟,那是玫瑰姨的家。她犹疑着要不要进去,玫瑰姨是个三十岁的女人,长得极不好看,塌鼻,尖嘴,横阔的天方上并排着二三十粒红辣痘,天一热就给逼得通红,在村子里开了家缝纫店,本来还和万有光有些暧昧,可现在……喜丫抠着树皮有些不好意思,仿佛是她自己对不住人家似的。

玫瑰姨倒是先来招呼她了,她正出来淘米,看见喜丫傻站在那儿就扯开嗓门喊:“喜丫!进来坐坐,傻站在那儿干啥,别晒坏!”“哦。”喜丫低低地应了声,上了玫瑰姨家的台阶。屋子里一台老牌电风扇吱嘎吱嗄地响,苍蝇打着团转,电熨斗腾腾地冒着白雾气,喜丫觉得更热了。她把玩着量衣服的长尺,玫瑰姨的眼泡也有些红肿,喜丫想。她有些坐不住脚了,呆愣着眼瞅墙上的挂钟,“喜丫哪,中饭在我这儿吃吧!”“哦!不,不了,我吃过了。”喜丫慌忙站起身,扫下了几块粉板也顾不上捡,咚咚地往外跑,玫瑰姨从里屋出来的时候喜丫已没了踪影。

晚饭的时候,喜丫一家四口围在煤油灯下开座谈会,连一天没露面的喜鹊也被强行拖了出来,只是精神仍然恍惚。喜丫妈原本是不同意喜丫出席坐谈会的,但喜丫爸不同意,喜丫再小也是家里的一分子,这么大的事她有知道的权利,喜丫觉得这话对极了。这会子喜丫爸歪在一边的躺椅上抽水烟,烟水在塑料瓶子里被抽得咕咚咕咚响,良久他扬起脖子吐了几个烟圈。

“喜鹊,爸知道爸对不住你,可你必须得嫁。”

“对呀,喜鹊。”一直在一旁垂着脑袋的喜丫妈也开了口,“你知道这几年,咱们家为啥一直不太平吗?那是村主任在从中作梗,就是为了当年村里修路的过节儿,他对付了我们十几年,如果你再不嫁,咱们家在水蛇村就待不下去了呀。除了这么个地方,咱还能去哪呢?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盲丁。”喜丫妈说着用袖子揩泪。

“我养你们。”喜丫突兀地插嘴。

“小孩子家懂个屁!”喜丫爸腾地从躺椅上蹿起来,两边的青筋一跳一跳,继而又颓下去了,用枯枝手按住脸。

“这里可有咱的祖屋啊,再说熟门熟路的都待不下去,还指望外道人给你条活路。”喜丫爸也呜咽了。

“好。”喜鹊应了声,呆滞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喜丫忽而觉得非常气闷,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嗓子眼,她不能呼吸了。喜丫汪着两眼泪拨拉开条凳,晃悠悠地走了出去,地面还散发着白日里晒过的余温,风已经在呼喇喇地刮了,一棵老槐树的叶子被刮得瑟瑟响。喜丫娴熟地翻上干草垛,老黄牛照例越过栅栏伸出长舌头来舐她的脸,干草垛也散发着熟悉的气味,喜丫心里边空荡荡的,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流逝掉了。她说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像是胸口生生地被人扼住,她眨巴着眼睛仰望天空,漆黑一片,星星呢?天空的眼呢?喜丫俯身爬在干草垛子上,狠狠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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