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人客戎与《马人》主人公卡德威尔

时间:2022-10-20 04:52:02

彼得・B・海在《美国文学掠影》一书中这样总结20世纪60年代美国作家的创作:“60年代作家却沉湎于一个簇新问题:‘什么是写作?’他们着手用一种全新的文学样式进行试验……”处于这种写作氛围内,美国作家厄普代克试验的成果就是《马人》的诞生。小说框架是希腊神话里客戎(chiron)故事的创造性再现,作家利用古代神话所特有的丰富隐喻和象征意义完成了他对当代人性的充分剖析。

一、马人客戎

客戎的故事在古斯塔夫・施瓦布所著《希腊古典神话》中所占篇幅很少,甚至都没有独立成篇,只是散见于其它故事之中。

马人是一种半人半兽的族群,亦被称为肯陶洛斯人。有些马人性格暴戾、嗜酒好色,有些则是人和神的挚友,其中最著名的一位马人叫客戎。他善良、公正、智慧、仁慈,还精通医术。客戎的学生里出了一些英雄。一天,赫拉克勒斯因美酒与马人发生冲突,马人们仓皇逃至最受人尊敬的族人客戎那里,马人们想到向客戎求助也因为客戎还是赫拉克勒斯的老师兼朋友。但是赫拉克勒斯太气愤了,他朝马人们射箭,不料箭穿过一位马人的手臂,刺伤了客戎的膝盖。由于箭上浸透了九头蛇怪许德拉的毒汁,致使客戎的伤无法治愈。客戎希望自己死去,从而摆脱箭伤带来的痛苦,可他却是一位不死的神,因此客戎决定为解救普罗米修斯而献身。宙斯把逝去的客戎幻化成闪耀的星星,这个星座就是“射手座”。

客戎的意外受伤完全是其善良性格使然。箭伤的折磨让客戎不堪忍受,唯求死亡以获得解脱,而即使是在自身倍受煎熬的时刻,客戎还想到了解救别人,在生命终结前完成了最后一件善事。由于他的自愿献身,英雄普罗米修斯获救了。客戎的故事因“善”始,亦以“善”终。

二、《马人》主人公卡德威尔

小说《马人》从客戎的当代化身卡德威尔受伤开篇。卡德威尔是一名教师,在课堂上被淘气的学生用箭伤到脚踝。在卡德威尔求医的路上,作家厄普代克写下这样的句子:“他尽量不使他的腿碰上地板,但是剩下来的三个蹄子的杂乱的啷当声很大”,这一形象又新巧的描画使读者快速进入客戎与卡德威尔的跨时空结合。卡德威尔拥有与客戎一样的生活模式:受伤――求死――解脱,并且两人都很善良。不过因为时空的差异,卡德威尔的伤痛是远古的客戎不能理解的。那不是单纯的肉体疼痛导致的精神受折磨,那是文明社会里人类特有的精神压抑,主要由无尊严的生存状态引起。

2000年厄普代克推出一部小说集《爱的插曲》(Licksof Love),其中一个短篇《父亲险些儿受辱记》可以看作《马人》的简写本,该短篇主要通过少年的回忆述说父亲承受的家庭重担,文风直白、朴素。时不时地,作家也赋予小说中的父亲话语权。在一次与母亲的争执中,父亲吐露出他的苦恼:“咱们有一个大地方需要生火取暖。咱们不能全赤身露体地生活。孩子一天天长大起来。我那身棕色衣服也穿破啦。妈在园子里干她所能干的事,可我得养活这个五口之家。”再加上《马人》里零散分布的生活窘态:卡德威尔驾驶的是曾在殡仪馆服过役、破烂不堪的黑色老爷车,不讲究的服饰,住旅馆时开的空头支票,偶尔才买却经常会放烂的香蕉,彼得的健康状况,彼得的教育,作家对九头蛇怪许德拉的毒汁进行了当代诠释:这些生活上的苦难才是涂在箭上的毒汁。作家在《父亲险些儿受辱记》里用“垃圾堆旁的狗”形容主人公的贫苦生活。

更可悲的是,《马人》里的卡德威尔无法像狗那样由着生存的本能靠捡拾垃圾供养家庭。朋友亨迈帮他拔出箭头后,囊中羞涩的卡德威尔依然会主动问他该付多少钱,并表示不付钱不合适,只是他的行动出卖了他的经济状况,“他在不太认真地掏着他装钱包的口袋”。虽然有“不太认真”这样的修饰,读者也不可能将此理解为虚伪的表现,无论是读者还是卡德威尔的朋友亨迈,他们只能感受到悲哀。

卡德威尔的脑子里不只装着妻子凯西、儿子彼得、岳父克雷默,还有裘娣・伦格、德芬道夫等学生。他理解德芬道夫的抱怨,超过职责限制去帮助裘娣・伦格(卡德威尔出于怜悯把全部测验题暗示给她,不过裘娣依然考得一塌糊涂)。亨迈一度怀疑箭头有毒,卡德威尔却坚持认为学生们不会做那种事,此时,他心里出现的都是跟客戎学习的英雄形象,阿喀琉斯、赫拉克勒斯、伊阿宋和阿斯克勒庇俄斯。这样的心理刻画不仅将卡德威尔的善良扩展到学生身上,而且通过卡德威尔与客戎的学生之间的类比,再次印证了两位“马人”形象上的关联性。遗憾的是,客戎的学生让老师看到了希望,给老师带来了光环和荣誉;面对当代学生,卡德威尔却时时感到困惑:教师工作到底有什么用?“马人的眼神所到之处是一片白”,卡德威尔遇到了精神荒漠。放眼客观世界,卡德威尔看到家里的八十亩土地是冰凉的死地,更远处则是冰凉的雪原,精神上的痛苦是蛇怪许德拉吐出的更为可怕的毒汁。面对无处不在的蛮荒景色,卡德威尔也想到了死,认为这是万灵之药。

客戎的高贵在于他倍受痛苦折磨之际依然想到用善行来结束自己的痛苦,使因造福人类而遭到宙斯惩罚的英雄普罗米修斯获救。即使在这样的光环下,现实世界里的卡德威尔也未因此而显得渺小,他在哀叹、抱怨自己物质、精神双重贫乏的同时,感激上帝没有剥夺他妻子对田地的喜欢(物质存在带来的精神愉悦),他也感谢上帝让岳父有阅读报纸的嗜好(精神),让儿子保有对未来的憧憬(精神)。卡德威尔“发现在把他自己的生命献给他人时他进入完全自由的天地。……天和地又了。”一切皆因奉献而重新获得生机,作家厄普代克相信美德确实活着。

三、神与人的融合

在《马人》这部自传式的小说中,厄普代克对“父亲”的轻蔑、怨恨、怜悯、尊敬、崇拜等一系列复杂并且强烈的感情宣泄在他以后的小说中很少再现,作家思想的直接告白也罕见地频繁出现在这部小说里。可以说,《马人》是一部倾注了作家热烈感情的试验新文学样式的作品,也因此,厄普代克给读者一种感觉:他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让卡德威尔的形象中浮现出客戎的身影。但是,全文的结构还是精彩体现了20世纪60年代美国作家试验全新写作方式的能力与成功。

小说第一章以全知者叙述方式讲卡德威尔的受伤,穿插零碎的客戎意象。在《马人》这一书名的暗示下,读者能够比较轻松地把握客戎形象短暂、甚至是模糊地出现,如“他尽量不使他的腿碰上地板,但是剩下来的三个蹄子的杂乱的啷当声很大”。第二章从儿子彼得的视角观察父亲卡德威尔比较而言,第三章非常简短,通篇以神话故事暗示卡德威尔理想化的教育模式,反衬现实中的不满与困惑。二、三章之间的人与神对比的连接明显,第二章以上班路上卡德威尔担心迟到结尾:“当我们的车驶入中学停车场时,最后的一个孩子刚刚挤进校门。上课铃一定是刚刚响过”,第三章开篇即说客戎感到有些晚了。

一、二两章对现实的交代同第三章的神话世界形成极大的反差。客戎的世界才是卡德威尔一心向往的:一片生机盎然的生存环境,还有聪颖的学生。美好的事物似乎总是短暂的,卡德威尔只有一节课的梦想时间。现实与神话的落差突显的不仅是卡德威尔作为父亲和教师的悲哀处境,还有他原本绚丽多彩的内心世界。

第四章以一句“下课以后我到父亲的房间”将读者带回现实世界,并再次以儿子彼得为叙述者。旅馆接待员的意外死亡为第五章奥林格镇居民哀悼卡德威尔的去世做好铺垫,第六章重点表现儿子彼得对父亲的深切依恋。现实毕竟不同于神话,卡德威尔的责任感、同情心和无私精神,以及父亲对儿子的牵挂让他在第七章“转身把门关上”,死亡与解脱就都被拒之门外。至此,读者恍然大悟,五、六两章原来是幻景。卡德威尔并没有像客戎那样消失,原因正如第八章里儿子所观察到的:人是有牵挂的。父亲卡德威尔最终选择的解脱方式是活下去,继续坚忍地面对生活。

第九章以客戎和卡德威尔的水融作为结尾。与第一章正好相反,第九章以神话为核心,而且首次以第三人称“他”进行叙述,这无疑还是儿子的视角,只是此时的儿子更多地蕴涵了作家的声音。

《马人》的叙事结构基本是按照“父亲”、“儿子”、“神话”三种视角的交替出现为规则安排的。每两章之间必有一章以“儿子”为观察者,如第一、二两章关涉父亲――儿子,三、四两章是神话――儿子,五、六两章是奥林格镇居民的悼文――儿子,七、八两章则回到父亲――儿子这一模式。这一结构明显突出了儿子的观察者地位,从而赋予作家本人更多的话语权,环形的结构则预示着圆满的父子关系。全书共有九章,作家的宗教情结让读者无法忽略数字“九”是作为“三”的倍数出现的,在第九章父亲与客戎通过儿子交织在一起,获得三位一体式的完美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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