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设想 第8期

时间:2022-10-20 11:31:29

世有英雄,也使竖子成名

这一天多么神奇。

1987年盛夏,国际俱乐部会议室虽然冷气开放,25岁的毛来仍然感到浑身躁热,面对满头银丝的学界权威和各级领导,他知道这一天也许将决定自己的一生,当他托出势必引起争论的改革方案时,不安与自信使他对自己的声音都感到了陌生。

《创办一个社会主义性质的、真正集体所有的新型企业方案》,这一方案标题本身便显示着一种否定的力量,也就是说,在毛来这个小伙子看来,以往的集体企业并非是真正的集体企业。因为集体是相对个人而言的,所以集体就是联合起来的个人,没有个人就无所谓集体。而以往的集体企业职工与企业并无内在的联系,职工与企业财产无直接关系,只是在待遇上与全民企业职工略有不同,实际上是与全民企业没有多少区别的“二全民”。

那么,真正的集体企业应该是什么样的?

毛来的方案设想:办厂不要国家投资,职工集资投股;办厂不要主管部门,企业依法自主经营:企业资产集体所有,不可分割,但又有名有姓全部落在个人名下:分配按劳取酬,辅以按股分红……

从专家和领导脸上丰富的表情中,毛来已意识到自己的方案已远远超出一般经济改革的范畴,因为它终于触动了曾让多少改革者喟然长叹的企业所有制这根敏感的神经。毛来完全相信自己这一方案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因为他的自信来自自己的实践和长久的思索。

1984年,乘改革之风,毛来从一个工厂团总支书记的岗位转到一家集体企业文学青年印刷厂担任厂长。年轻气盛的毛来本想大干一场,带领职工改变企业面貌。如同许多改革者所做的那样,他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制度,定员定额,奖勤罚懒,还有他擅长的思想教育工作……可是一年后,毛来困惑了,他明明感到了职工们蕴藏着的热情,可这些热情就如同湿柴,无论如何也点燃不起来。工人们把工厂看做是别人的,一次失火,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着企业财产,工人们既然是主人,那么财产就是大家的,可是许多人竟无动于衷,好像发生在眼前的不是一场火灾,而是逗人的游戏!是工人觉悟低吗?下结论是最容易的事,但如何改变现状则需要更大的勇气。毛来冥思苦想,下决心解开这个谜。也许令毛来感到意外的是,谜底其实并不难寻,那就是职工总是在被动地接受企业的管理,当人们总是在说职工是企业的主人时,他们又发现自己在企业中无处行使评价的权力,职工与企业的内在联系其实都只体现在理论上,具体到个人则显得苍白无力。而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改革已让人失去兴趣,即使是再先进的西方管理手段在这里也会失去它原有的魅力。

体制的问题是根本的问题。毛来的观点是:在职工主人观念空虚的同时,低水平的大锅饭分配制度和主管单位的任意平调,一点一滴地消磨着职工的积极性,企业失去自我积累和发展的动力,而产生这些问题的根本原因,便是企业还没有按照集体经济应有的质的规定性进行改革。

问题的提出也许不是毛来的专利,不少理论家们在理论的研究中肯定是毛来难以企及的。但是,重要的是在于实践,25岁的毛来在这时的选择也许终将使他成为中国改革舞台上一个独具特色的角色。

这是一个崭新的时代。中国改革和发展的渴望为每一个新思想的萌发和实践提供着前所未有的诸多机会,可以说,毛来生逢其时。

但凡是改革,便意味着艰辛。

理论往往是灰色的,只有付诸实践,新思想之树才会常青。

如果毛来仅仅把《创办一个社会主义性质的、真正集体所有的新型企业的方案》提出之后便将其束之高阁,无论毛来还是他的方案,也许将如流星,留给人们的仅仅是瞬间的记忆。

当专家和领导们为毛来的思想而惊讶和议论纷纷时,当人们为毛来设想的企业到底是姓公还是姓私而为他感到担忧时,毛来已下决心将理论付诸实践。体制的改革充满风险。同时也充满挑战和机会。改革走到今天,绕开它已不再现实。公有制的原则必须坚持,但实现形式可以探索。问题是,谁来做这个风险的承担者?

毛来的出发点是现实的,也是大胆的。他最直接的愿望就是把企业的命运与职工捆绑起来,成为一体,也就是利益的共同体。充满探索欲望的毛来认为此时自己已别无选择。

真正的主人是什么样的

毛来选择的第一个试验点就是文学青年印刷厂。

这是上海市两家全民单位的联营企业,厂内全部资产,包括毛来本人,都属于他们所有。毛来的申请碰壁了。谁愿意让自己的企业与自己脱离?反正都是国家的财产,再亏损,也无损于个人的利益。毛来退一步,要求承包,但也未获准。毛来无奈,可他不愿让自己的探索永远停留在文字上,思想的活跃激荡着他这颗不甘寂寞的心,他非搞这个改革不可!

改革首先是观念的革命。它将打破旧有的利益分配关系,因此,没有阻力反而是不正常的。

但毛来毕竟年轻。

自筹资金,自主经营,不要主管部门,只此一条,它首先冲击的,正是许多机构或个人的权力!

当毛来苦口婆心地申明着自己的想法时,却未曾意识到他其实是在让别人放弃某些已行使了多少年的权力。终于,不安份的毛来引起了领导的不满,一纸公文,毛来的厂长职务被罢免了。

毛来在愤怒中似乎又参悟到了什么。一厂之长,尚且轻易地由人升降驱使,主人的意义体现在何处?当一个人对自己的命运失去选择和决定的权力时,你如何说服他承认自己是一个主人?

毛来终于冷静下来,他意识到自己站在了一个别无选择的关头。矛盾已不可调和,观念的对峙使他无法企望得到企业主管部门的理解,而出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辞职。

毕竟捧了多年的铁饭碗,毕竟当了多年的国家干部,辞职后的将来会是什么样子?自己的归宿在哪里?理想会不会变成一场空梦?可是,不把自己放进去的改革叫什么改革?正因为改革势必触及每个人的自身利益,它才变得纷繁复杂,也才会阻梗重叠。而这种种羁绊,都莫过于人的自身的思想樊篱。毛来,你能超越这一点吗?

无论如何,辞职已是他必然的选择。

但他的申请被领导否定了,而且他受到了处分和除名处理,这使他无法申请营业执照,毛来只有寻求法律的保护。于是他上诉上海静安区劳动仲裁事务所。仲裁的结果,以厂方败诉而告终,个人胜诉,这在静安区劳动事务所还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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