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海中游泳

我与摄影结缘，完全是因为父亲。幼时的记忆中，他总喜欢让我翻看他拍的照片，翻看那一张张用寂静的黑和张扬的白交织而成的画面。我不懂，便问父亲这有什么意思?傻乎乎的。而父亲总会摸摸我的头，说：“将来你会懂的。”

岁月如梭，当父亲又一次递过一本相册时，我已10岁，正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接受来自温润阳光的问候。我像往常那样翻开散发着一股只有相册才有的气味的封面。可是这一次，映入眼帘的却不再是迷茫的黑与空洞的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色彩在纸页上喷薄出的绚烂光华。我意外地被那异常精致的画面吸引住，便低头细细观察。那是一组德国专业摄影：细腻柔和的色彩，别具一格的构图，还有出色的光线处理无一不定格成了那时的我记忆中最美的风景。一向只崇拜音乐和文字的我，这一次，居然就这样轻易地被打动，被震撼。我突然萌生了想去那一片向来被我“屏蔽”于视线之外的“海域”的冲动，那种冲动驱使着我抬头对父亲说我想学摄影。我看着父亲先是一愣，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小相机，递给我，说：“我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原来，他早已为我准备好了“救生圈”。

往后的日子里，每当母亲看到我又跟在父亲身后准备出门取景时，都会淡淡地嗔怪父亲一句：“你这是带女儿，还是带跟班?”而每到这时，我也会匆匆冲她挥手，然后在出门的那一瞬带出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女嘛。”然后得意地跟着父亲到处逛，到处拍。我在摄影的海域中迎着柔和的海浪缓缓前行，漫无目的的，只是在看到沿途喜爱的风景时，便举起相机“咔嚓”一声，记录下来罢了。曾记得我问过父亲为什么要摄影，他回答我说，因为人的一生有太多太多的记忆要留住，也有太多太多的情感要抒发。我听懂了前半句，却未懂后半句。我在心底暗笑父亲的矫情，人就这么些情感，抒发不掉又怎样?爆炸吗?

忙碌的初一，繁重的学习任务让我再也无暇去触碰那个曾一度成为我心爱之物的相机。我每天都在作业中兜兜转转，把精力和时间都用来游历另一片海域。有时父亲也会在我仿佛一颗定时炸弹般不知何时就会突然爆发的状态下小心地问上一句：“今天还跟我出去吗?”可每当这时，砸向他的往往都是些“没空!”“我还有××作业没完成!”这样没好气的回答。当初的那份感动和震撼似乎正在慢慢消去，有的时候，偶尔停下脚步的我也会惶恐于这样的改变，也会想挽回些什么，可无情的时间却总仿佛海浪般将我一点点推回当初“起航”的那个小小“沙滩”。渐渐地，父亲不再兴致盎然地问我要不要去拍照了，而失去了那些藉由镜头传递而来的影像的生活也已过了很久。虽然光是应付作业已让我忙得昏天黑地，每当看到父亲如呵护珍宝般反反复复地修他的照片时，心里也多少会涌起一丝不知名的情绪，仿佛被什么钝器猛地击中，没什么伤却痛得厉害。

我能感觉自己已在摄影的海域中迷失了方向，天渐渐阴下来，浪也跟着翻涌起来。我却依旧只能靠那个仿佛失去了效用的救生圈从铺天盖地的海水中拼命地寻求一点氧气。

初一的下半学期，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空闲了下来。每当完成的作业高高地叠在一边时，我总会抬头望向窗外，发呆。许许多多的情感从思绪的缝隙中偷偷漏下，掉落在记忆深处，然后慢慢沉淀下来。从前父亲总爱在我无所事事的时候教我拿起相机，用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种构图去拍我想拍的东西――“咔嚓”一下，仿佛珍藏了某种珍贵的记忆，那样真实又那样安心；仿佛抛弃了某种繁杂的情感，那样沉静又那样明晰。莫名地，掩埋在心底的某种东西似乎又“忽”的一下闪烁起来，好像是找回了什么又好像抓紧了什么。“海浪”渐渐平息下来，太阳又从云层后露出了微笑的脸，我似乎可以又像从前那样跟随着海潮的呼吸前往海平线的彼端。身边的“装备”没有改变，依旧是那架外壳上落了点灰尘的小相机。只是懵懂的我才刚刚开始明白，父亲那后半句话的意思：“因为人有太多的情感要抒发。”原来，这片一直为我所好奇的“海域”也不过是一个心情的归宿罢了。

感谢，感谢这片名为“摄影”的“海域”，感谢它让我在深切感悟的同时也让我明白原来在心累了的时候，也还会有这样的一片海洋在守候，等待我去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