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缘 第7期

时间:2022-10-17 12:31:46

茶虽我所欲也,却一直不擅此道。看《红楼梦》,听妙玉姑娘说,饮茶者,一杯为品,二杯为解渴,三杯为饮骡乎?我大概只属于后两种解渴性质的人。特别是小时候,赤日炎炎似火烧,我随大人到棉田里去捉虫或拔草,汗流如注,最需要补充水分,妈妈总是让我捎上一个军用水壶或大瓷壶,满上粗茶冷水,以适渴时之求。到了三伏天,嗓子眼冒烟的时候,哪还顾及什么文化品位去附庸风雅,常常咕咚咕咚地做“骡饮”了。我的祖父原籍是桐城人,桐城茶好,以龙眠山所产最佳,“紫来桥下水,龙眠山上茶”为邑中一绝。按说,多少也该沾染上这座文都的一点雅气,可是他后来移居皖西南的另一县农村,那里相对比桐城要穷,为了生计,我爸经常带着年幼的我拉着板车步行到15 km开外的县城去卖菜,回来的时候从县城酒厂购些废弃的酒糟喂猪,其时父亲身体有病,一大板车酒槽很重,路况又不好,行走起来步履艰难,衣服被汗淋透就像从水中捞出的一样。见父亲窘迫之状,我虽力气微薄,也主动请求父亲允许我在车把上系根绳子,以助一臂之力,如此我立马就汗流满面,随身从家里携带的冷茶不一会便倾壶而尽,渴得难受,双腿如灌了铅一般挪不动,沿途茶馆极少,只有到了七里棚,才有一对五保老人开的茶篷,专为来往奔波的路人解渴的,1分钱1杯,每次我们每人足足要喝下5杯,当然其所有的茶并非什么名茶,多是些像树叶一样的粗片,间或还使用“泻叶”,它虽然苦了点,对于不堪其渴的人来说,却是如获至宝,听旁边的茶客说,别小看这泻叶,它能缓泻通便、消热去火呢。

20世纪80年代初,在我参加高考复习的日子里,因为闻鸡起舞挑灯夜战每至夜酣人寂,人显得疲惫不堪,到了冲刺的时候,甚至一到夜幕降临就恹恹欲睡。怎么办?是头悬梁、锥刺股,还是冷水浇头?似乎有自我虐待的味道,皆不可取,妈妈告诉我,可以泡壶茶加点糖一饮,果然奏效。此时的饮茶不惟解渴,尚能去乏驱困,不亦乐乎?我后来虽寡欲以清心,不嗜烟酒,但就是为了解渴,却不愿意喝白开水,尽管不讲究茶的名气、特征,平心而论,我确实直到现在也无意于茶文化的研究,相当长的时间中我还是一位名符其实的茶中白丁,可是我已感到,喝白开水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必须放点茶叶,哪怕是茶叶末子改变一下水的颜色也好,此时的我之于茶叶,已不可一日无此君了,但总的来说,仍不是“品”,大半是解渴。人生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我只合做个俗人,饮牛饮骡而已,够不上那个“品”字。那实在是文化人的一种雅趣:三两知已相逢,诗人兴会,喜沏一壶好茶,伴之以小吃数碟,足可以慢条斯理,娓娓清谈,抚今感昔,畅叙平生。大学问家由此还写出了一批清香可口的茶的美文,我比较喜欢的就有梁实秋的《喝茶》、周作人的《吃茶》系列和林语堂《茶和交友》,梁实秋富有喝茶经验,尽悉天南地北的茶叶而更喜品清香;林语堂则崇尚闲适的生活,领略到一个人在神清气爽、心气平静、知已抵掌的境地中茶的滋味;而周作人呢,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2~3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10年的尘梦。难怪在大街小巷,到处都出现了各具特色的茶吧,筑室数楹,编篱结茅,壁上悬之以画、以音箱,烛光跳跃,乐声袅袅,古色古香,返璞归真,以适幽趣。偶或也有好友邀我小坐,由解渴而演变为品,斟而细呷之,辨其浓馥清苦,恬然乐之,尘嚣喧想亦悠然忘之,惟觉以茶会友,君子之交在于同甘共苦,而且有过切身品茗体会之后,对以上那些大家的茶文化更加深了些理解,人们从不同的茶中品出的滋味不同,同一种茶也会因不同的人呷而滋味不同,也许这就是茶的妙处。我所品过的名茶不多,但作为皖人,无论是黄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还是祁门红茶、屯溪绿茶、霍山黄芽,包括我现在所在的城市铜陵新开发的野雀舌茶,确实是各有其妙,各有其韵味,各有其色香。一方水土养一方茶,这话不假,因为处在不同的山上,不同的土壤,茶叶作为一种植物,它善于吸收不同的香气,花草的味儿,甚至受到光照强度与雾岚、气候变化的影响。忽一日,太太从朋友那里得到一盒碧螺春,沏过之后,与皖茶殊为不同,作为一种名茶,据说它给人们不仅是一种享受,特别是人在生病的时候,一杯下肚,或能减轻三分病情。所言不虚。

近几年我跑了几个地方,每到一处总会被导游小姐领去观茶艺表演。在贵阳甲秀楼,我品到了湄江翠片和新创制的名优茶:雀舌报春。雀舌报春是一种扁形茶,它经冲泡后在杯中如雨后春笋,一芽一叶,整齐簇立,如叽叽喳喳的雀舌报着春天的消息,据说这种从形状、色泽、香气上均不逊色于西湖龙井的雀舌,在生态条件极佳的梵净山上建立了茶园基地,对坐品茗,一脉深情尽在一壶之间,它真适我所饮:贵州的名茶,色泽绿润明亮,风味醇厚清芬,恰如皎然所言:“一饮涤昏寐,情来朗爽满天地;再饮清我神,忽如飞雨洒轻尘;三饮便得道,何须苦心破烦恼。”在厦门环岛路珍珠湾花园,我去过“闽茶博士家”,茶艺表演小姐一番“关公巡城”、“韩信点兵”之后,向我介绍了“铁观音”、“苦甘露”、“金柳团”、“东方美仁”等名茶,它们都有很重要的药用价值,我品的那杯先觉苦不堪言,然后又喝了一口白开水,立马感到苦尽甘来。苦到极处,便是甜到极处。在武夷山,我们去游水帘洞的路上,寻访到武夷名茶的生长地,特别是在看茶艺表演时得知,武夷岩茶和大红袍是茶中珍品。后来,我在杂志上读到张建光先生的《小小茶艺》,“三龙护鼎,鉴赏三色”、“喜闻幽香,初品奇茗”,先啜苦涩,未及皱眉,便有芳香袭来,再啜一口,清香沁肺,直抵心田,又品一口,两腮生津,苦尽甘来,饮之如是再三,茶香活泼,回味无穷,茶可雅志,茶可益寿,茶可和静清寂,茶能帮助我们叩问人生之哲理。所以,只要你到了武夷山,总会耳熟能详“大红袍”这个名字,它是武夷岩茶中之佼佼者,素有“茶王”之誉,以九龙窠产地为佳绝。其茶叶绿地红边,沏出的茶水黄中带红,如琥珀一般光亮,饮之者顿感津津有味,芳香四溢,有益身心。

从解渴到品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茶的文化内涵不断加深,文化品位也随之不断提升。儿时那种口渴难忍终于成为尘封的历史,而今居然也可以细品。

让我抱撼终生的是,现在生活条件好了,母亲却溘逝已20年,只能在清明节去她老人家坟头敬献1杯好茶。所幸的是父亲虽80多岁仍然健在,每年谷雨前后,我总要购得上好的新茶捎给他,以表达我诚挚的那份孝心,茶可以寄托我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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