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香格里拉

小时候有集邮的嗜好，集邮册里总藏有几页色彩鲜艳、主题多样的不丹邮票。多年以后到不丹旅行，在帕罗国家博物馆遇见一排排精美的邮票，如邂逅熟悉而陌生的故人。

原来，我早已和不丹许下了一个迟到了20年的约会。在由碉堡改造的帕罗博物馆里，无法不让我相信旅途有一种冥冥中安排好的缘分，正如不丹人相信轮回一样，所有发生的事情其实早有伏笔。

去不丹是一个极度繁琐的过程，耗尽了心思，一次次锲而不舍，才搭上了飞往不丹的班机。

不丹国际机场位于海拔2300米的帕罗山谷，飞机下降时能清楚看见山上的简朴民居，孤零零地散落于各个山头，如打坐的僧侣，不问世事，视一切如过眼云烟。

冲出迷云，这个国家才清晰可见，神秘感一点点消失。早晨刚下过一场大雨，把山谷洗成满眼盈盈盎然的绿意，机师熟练地转了个大弯，绕开两岸群山，有惊无险地降落在群山环绕的机场。

由机场前往酒店，天出奇地蓝，周围的山林如山谷的肺部，连呼吸一口空气都觉得会延年益寿。帕罗河哗啦啦地流，岸边小桥也是木制的，有了一定年月，造型简单没有多余花哨的装饰，却也足够应付当地人渡河的需求，三两个不丹人背着装满木柴的箩筐轻步而过，往山里走去，真想问他们是否要去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之地。河两岸植满柏树，细细长长的树干撑起蓝天白云。不丹人特别喜欢柏树，就算在贫瘠的土壤上，柏树也能长得欣欣向荣，毫无怨言，这似乎就是不丹人的天性，安分知足。不丹人和大自然相处愉快，不但有国花、国树，还有国鸟和国家动物等。一群牛羊迎面而来，司机也不烦躁，也不按车笛，等待它们自行回避。我们嫉慢如仇的城市生活方式，在这里完全自然瓦解。

不丹是世界上惟一以大乘佛教立国的国家，不少到过不丹的旅人都形容不丹比还要。各城镇山野可见佛塔、经幡等，寺庙是其中心，就算不是节庆，也永远不缺虔诚的信徒，信徒去寺庙往往也会盛装打扮，男女都得披上围巾。1961年以前，这个国家没有电话、学校、邮政局、电影院等；到了1962年，不丹才有了第一条柏油路；6年前电视和互联网才合法化，这个神秘的国家才迫降到21世纪，停滞了将近500年的时间，才开始慢慢行走。

被旅游业者绑架的“香格里拉”或“世外桃源”，其实大部分都名不副实，似乎惟有不丹才当之无愧。当世界各地积极发展旅游业以赚取外汇，不丹却对游客的进出人次与停留时间实行严格的限制，每年才有约1万名观光客，而且针对高端市场。因此，资深旅人们轻易地封她为“最后的香格里拉”。

到不丹旅行更是一次烧钱的行为，先不说不丹政府对游客征收每天200美金的人头税，境内超五星级的国际水准度假村也轻易索价1000美元一晚，林林总总的费用加起来十分可观，然而对一些人来说，钱不是问题，能买到一些独家的体验才至关重要，他们不是说这是一个体验年代吗？一趟不丹之旅后，绅士名媛们有了餐桌上的谈资，正如名牌包包一样，我们等待的只是拥有后的。难怪这几年不丹成了富豪名流时尚人士流连的后花园，不少国际权威旅游杂志有大篇幅的不丹专题故事，上海滩服饰品牌的创办者邓永锵就选择在不丹的顶级酒店庆祝50岁生日。

我们入住的酒店位于半山腰，一个刚刚好的距离，山脚下的村庄清楚可见，容许矜贵的旅人想像村民田园牧歌式的生活。酒店巧妙地隐藏在一片松林里，不轻易让人看见却享受着注视别人的优越感，那才是矜贵旅人的权力。园林环境设计师特卫西拉尔保留了酒店周围大量的原始松林，并大量培植野花林地，适当栽种了冷杉木、枫树等，以吸引更多的雀鸟到酒店周围安家。我们在山林里漫步，云淡风轻，鸟雀啁啾，真的觉得这个世界就应该如此完好。

酒店共有20个房间和9栋别墅，错落有致地散布在山间，每个门和窗都能借到山中风景。度假村的建材多为传统不丹民居使用的石头、木材和瓦片等，设计师巧妙地将不丹传统风格时尚化，形成一种旅人可亲的异国情调。房子内用烟熏黑实木以制造出一种“人住久了”的时间质感，不丹的艺术家则在白墙上绘上传统的花朵、雀鸟等。顶级印度棉床单绣上不丹传统的间条图案，细密的地毯则来自尼泊尔，它们似乎也只能在这里与你相遇。别墅里都会安置一个不丹人家庭中不可或缺的火炉，提供原始的温暖。房间的更衣室空间阔绰，放水洗澡，潜入浴缸，拉开窗帘，天上的云朵比我还要匆忙。

酒店附属的水疗馆为住客提供按摩、水疗等服务。瑜珈是水疗馆的主打项目，我们每天早上7点在开放式的教室一边做瑜珈，对着朝阳，面向群山；一边呼吸着纯净的空气，不丹的早晨就应该这样开始。

不丹面积和瑞士差不多，人口却只有70万，其中90%是农民，过着安分和自给自足的日子。富饶的帕罗山谷正值旅游淡季，却是农民最忙碌的季节，嫩绿的稻田蔓延到天边，和蓝天白云接壤，在这座山头的背后，也应该是成片成片的绿意。

由于经常接近土地，不丹人显得分外朴实，脸上是日月星辰留下的沟壑，早没有多余的空间去安置欲望，我甚至在他们表情里找不到一点点渴望。然而把生活简单等同于快乐，那是一种自欺欺人，还是看透了生命的大彻大悟？

首都廷布离帕罗约65公里，但由于山路难行，要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我们沿着据说是整个不丹最好的公路前往首都，路上车辆稀稀疏疏。在不丹语里，还没有出现“堵车”这个词。

一路的峡谷滔滔江水相随，天蓝山绿，这样的风景与尼泊尔和云南高原相似，只是这里的青山是完整的，没有山林砍伐的痕迹。突然司机在路口停了下来，原来皇后的车子正要经过此处，所以我们都必须让路以示敬意，可见不丹人对皇族的敬仰之情。

我们的车子在两河交汇处停下，河岸是3个风格迥异的佛塔，分别为印度、尼泊尔和不丹风格，守候着万物生灵。在不丹，生活和宗教是分不开的，同行的导游和司机对着佛塔行礼，并不祈求什么，或许对不丹人来说，只要看看身边的一切，就已经拥有很多。

一抵达首都，才发现所谓都市的繁华全部集中在一条主干道上。这条“大街”除了有一些酒店、餐馆和乏善可陈的精品店外，最著名的“景点”就是全国惟一的交通灯了，还是由人工操作。

街上有很多流浪狗，也懒懒地不愿意醒来，我们也不想打扰它们。在不丹佛教的轮回信仰中，人死后在往生的路上，也是依靠这些最忠实的朋友指路，所以狗在不丹是一种神圣的动物。我们的野餐就引来一群野狗，静静地围坐在四周，等待我们施舍。或许也是受了佛教的熏陶，它们性情十分温驯，我喂了一条老狗三明治里的吞拿鱼，它竟然悄悄跟随着我，一起浏览一座荒废了几百年的寺庙。帕罗山谷周围有不少独特的寺庙，躲在深山里的虎穴庙最受游客欢迎，徒步来回要4个小时。相传8世纪不丹的第二个活佛曾经骑着一只飞虎，降落此穴并在此修行。在这个充满神话和传说的国度，其历史也交织着一些传奇，在这样的地方，你无法回避它们，你甚至得相信它们，或许也只有美丽的传说才适合用来解释眼前超现实的一切。我们走在山中，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沿途经幡飘扬，把蓝天抹上了更为华丽的色彩。

1996年一场由酥油灯引发的大火，烧毁了这座已有千年历史的古老寺庙的大部分，但信仰坚韧的信徒们马上予以重建。远远地就看见虎穴庙悬于落差800米的峭壁上，和周围山林融为一体，真难想像当初的修行者是凭着怎样的毅力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中建设了这座信仰的坐标。我在庙中闲逛，喇嘛为我系上一条黄丝带，在我头上洒圣水，说会带来福运，风一吹，喇嘛身上藏红色的袈裟飘扬，似乎把祝福也送往了天际。山脚下风景如画，苍松翠柏间点点艳红，那是不丹菜肴中最喜用的辣椒，我想起昨天导游让我尝一口当地菜，辣得我眼泪直流，这样温和的民族也喜欢那么强烈刺激的味道？浓烈的酥油味、紧迫而平静的诵经声在鼻尖、在耳边流转，这不是梦吗？那应该是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