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上阅读往事

5月的第一个周五，带着简单的行李上了T69次列车。为什么有些执拗地要去，当时很牛地对别人说了一句话：“我要给中国列车写传记。”

有一些看不到的暗喻在大自然之中存在，可能也就是科学。

比如像此事均是发生于三四月间，时刻是夜晚，事件的开始几乎总是从列车餐车的车窗爆发……

列车遇到了大风，你可以无尽地想象，但当风真实地到来，事实的现场永远超过你的想象。2006年4月9日，这个故事发生在T69次的689名旅客和33名列车工作人员身上。

在中国，没有哪一趟火车会像T69/70次这样，和大风如此纠缠不清。这是这趟日日穿越风区的列车注定的宿命。几十年来，统计列车和风的相遇是一件麻烦的事，这条铁路线上的人对此的平淡麻木是另一种形式的统计，见多不怪。也是因为只能如此，与其说我们对自然敬畏，不如说我们在自己的生活里对自然坦然承受。

那天天不太好，好像要下雪。

14时19分，由乌鲁木齐开往北京西站的T70次列车正点驶出乌鲁木齐站。一切如常，车上的生活多数时候如此，对于旅客，一趟旅行；对于列车员，一份工作，都是常规的流程和心态，一个寻常心态下开始的旅程，没有什么特别和异样……后来列车遇到了风，后来当一侧车窗全部被用木板封起来疮痍满目的列车驶进北京西站的时候，太多的人在惊叹中已关注这趟列车好几天了。

我的关注却要早于此，因为这是中国的“东方列车”，当然不是奢侈的而是质朴的；这是一趟有故事，或许不仅仅是故事而是往事和历史――T69次，一趟列车，始发北京西站，终到乌鲁木齐站，运行3768公里。从1969年9月1日首开北京，到2006年7月1日青藏线建成开通北京至拉萨列车，37年间，T69次一直是中国铁路从北京开出的列车中运行时间最长、运行距离最远的列车。运行距离和运行时间让这趟列车充满了意味，3768公里近40多小时的火车旅行肯定会有些不同。

5月的第一个周五，带着简单的行李上了T69次列车。为什么有些执拗地要去，当时很牛地对别人说了一句话：“我要给中国列车写传记。”

想给中国列车写故事，是因为相信中国列车有故事。小车厢大社会，就这一句足让在几十年的时光里跑来跑去的列车粘连上历史的痕迹，只不过还没有意识到它们的一些事是值得记忆的。

乌鲁木齐的早晨有一种出奇的安静，因为这里常常是十点左右才开始一天的生活。我在别人的陪同下去车队第一任队长的家。路上别人告诉我，队长脾气不好，年轻时走车一出去就是一个多月，基本不管家。爱人是家庭妇女，带着孩子硬扛。这里冬天太冷，冬天单位发的取暖煤倒在家门口是一个小山。没有男人在家，队长爱人带着孩子们用脸盆一点一点往家里运，到深夜依然不能运完，夜太冷，孩子们无助地一起哭。

当年那个残酷的男人现在有在墙角晒太阳老人的温软，他在楼下等我们，接我们到结构很小的一套老二居里，给我们切西瓜吃。屋里的物品看得出这个家的清苦，乌鲁木齐的物价不低，这个季节西瓜还贵。队长的爱人淡淡的，一直在小心地陪一个中年的女子说话。从那个家出来后，知道那个女子是队长的长女，家里变故，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老人其他的孩子，也有不同的不顺。一路上，我不知道说什么，就沉默。

我想做的是一本在火车上读的书，有这趟列车的往事、车轮下钢轨的故事、车上人的故事、车外的风景，抵达之地的人文和风情……大脑里描绘了一个很舒服的场景，坐在火车上的人们，看着车窗外的戈壁，慢慢地把这本书读下去。

穿越五省、从首都北京到边陲城市的T69次，有接近两个白天的时间让你在地域的转换中看到风景变幻，燕郊的平和、华北的随意从窗外过去了，三门峡的山岭就起来了，西安刚看到了一点绿，出了宝鸡立刻就淡下去，戈壁持久的荒凉，荒凉到让你无措和恐惧，快到极限时候，达坂城的白杨出现了，那绿色有将人忽然从土星带回地球的震憾之力，之后，是好像忽然莫名出现的繁华都市乌鲁木齐……

这是一趟有风景的火车，让你看到不同地区、城市、乡村间的过渡和转化，免费欣赏一部从中原到西北的地理电影。这也是一趟有故事的火车，同样是长距离和长运行时间注定了这一点。想在夕发朝至、睡一晚上清晨就下车的车上寻找故事似乎有点难，此外丰富的地理和众多的民族也会帮助T69次制造故事。

拿出任何一张报纸的全国主要城市天气和降水分布图，都能那么容易地发现，中国领土的左上角那么大的区域之内，只有一个城市达到了需要表示温度的地位――乌鲁木齐。一个孤独之城，独自着独特着，复杂着另类着，又不能被忽略着。

铁道是风筝之线，线的另一头，不是在天空飘摇的纸鸢，而是在大地上牵连的城市，不管多远，也是近的。

1966年兰新线建成后，新疆有了火车，这个城市因为火车在许多人的感觉之中变得不再遥远。

那个城市的魅力不容置疑，那个地域的风景更有着胡杨的质朴，那趟列车之所以会有吸引力，根本的原因在于故事。

在这个太多人钟爱火车的国家里，几十年的时光里在两个意义独特的城市之间运行的这趟身份特殊的列车，自然地具有了浓缩和沉淀的功用。也许在回忆这个国家的往事时，一趟列车也是最好的“交通工具”之一。

上个世纪那趟火车的故事意味深长。历史中知青、兵团、支边这样的事件，在这趟列车上转换为另外的形式表现出来。现在，进疆的旅游、经商和务工人员所携带的现实气息，同样生动。我为那个城市和那趟列车做了一本书，书的名字是：往事最多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