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侗族两个不同社交地点及其情歌之间的差异

时间:2022-10-15 01:25:58

论侗族两个不同社交地点及其情歌之间的差异

摘要:侗族分为南北两大方言区。由于历史原因,这两大方言区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差异,侗族南北青年男女社交地点的不同就是其差异之一。而侗族两个不同社交地点的形成以至于带来侗族南北情歌的变化。

关键词:侗族;两个社交地点;情歌差异

中图分类号:G122.7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6959(2009)02-0069-05

侗族分为南北两大方言区。南部方言区包括黎平、榕江、从江、通道、龙胜、三江、融水、锦屏的南部,以榕江的“章鲁话”为代表。北部方言区包括天柱、新晃、靖县、剑河、三穗、镇远和锦屏的北部,以锦屏的“大同话”为代表。由于历史原因,这两个方言区存在着明显的文化差异,侗族南北青年男女社交地点的不同就是其差异之一。侗族南部方言区青年男女的社交地点主要在家里,他们称这种社交活动为“行歌坐月”或“行歌坐夜”。侗族北部方言区青年男女的社交地点主要在山上,他们称这种社交活动为“玩山”。为什么同一个民族会出现两个不同的社交地点?这种不同是自古以来就有的吗?还是在侗族历史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呢?还有,这种社交地点的不同,使其情歌也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些都是本文将要探讨的问题。现在我们先看两个不同社交地点的形成。

在笔者看来,侗族自古以来就有两个不同的社交地点是不可能的。因为侗族青年男女的社交活动都是从侗族母系氏族时期的族外婚发展下来的,它是侗族母系氏族时期这一氏族的男子夜间到另一氏族去与其女子结合而产生了社交的形式,后来经过父系氏族的专偶制,限制了这种自由的往,于是这种社交形式就慢慢演变成了青年男女互相追求的活动。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社交活动,不可能一个在家里;一个在山上。而是先都在家里,后来由于某种历史原因,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才由家里转移到山上。再说,在侗族北部方言区,至今仍有青年男女在家里开展社交活动的遗迹,这个遗迹就是剑河县小广乡的侗族青年男女至今仍有在家里或村中某场所开展社交活动的现象,他们把这种活动称之为“晾月”。据《剑河县志》记载:“玩山晾月是县境侗族男女结缔婚姻的主要渠道。玩山,侗语叫‘委炎’;晾月,侗语叫‘晾面’,属谈情说爱的两种形式。‘玩山’在白天进行,‘晾面’则在晚上。无论是玩山或晾月都必须借走亲访友、赶场的机会邀约时间、地点(俗称‘花园’――般选择在两村之间的山坳上或村旁路尾的‘风雨桥’中,多为风景优美之处。若在晚上,则在女方家里或寨中公共场所处),时间地点约定后,即便是风雷雨雪都得赴会。”在这里,晾月,指的就是剑河县小广乡青年男女的社交活动。还有《贵州省・民族志》中也说:“剑河县小广,青年男女,夜间集于仓楼脚下,呤歌对答,倾吐爱意,互表衷情,名叫‘晾月’”在侗族北部方言区,除了剑河县的小广乡以外,还有三穗县和锦屏县的一些地方,过去也曾经存在过这种现象。据《贵州省・民族志》记载:“三穗县有的地方,数十年前寨内建有一两间公房,里面设有‘火坑’,四周围凳供姑娘接待后生,唱歌谈清,名叫‘坐仓脚’。”锦屏县主要在黄门、彦洞、石引一带,据《锦屏县志》记载:“解放前,黄门、彦洞、石引等地的‘月堂’多设在女子家堂屋中。男子来到后,女子家老人或外出串门或进室睡觉。在月堂中多以歌和白话互相问答,待月亮西沉便始分散。”从这里可以看出,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谈情说爱,一开始也是在家里进行,后来才慢慢转移到了山上。

现在问题是侗族北部方言区的社交地点是怎样从家里转移到山上的,促使这种转移的原因是什么?为了探讨这一问题,我们把侗族南部方言区的“行歌坐夜”与侗族北部方言区的“玩山”作了一个比较,发现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玩山”时,有一个非常突出的观念,就是不能当着老人和他人的面唱情歌、说情话。在他们看来,青年男女若当着老人和他人的面唱情歌、说情话,是对老人和他人的不尊重,是要被骂或指责的。所以为了避开老人和他人,青年男女一般都把谈情说爱的地点选在非常偏僻的地方。即使有时需要在家里开展谈隋说爱活动,也要唱歌向老人和他人声明。例如这里有一首从天柱县搜集上来的情歌,就是用来向老人和他人声明的。

火炉堂,

火炉堂上起歌堂,

老的得见可莫骂,

少的得见可莫谈。

据这首情歌的搜集整理者龙玉成先生介绍,天柱县青年男女“……若在家里唱歌,开头男青年都要唱这类歌,以作交代,免得被人说是不懂规矩,不懂礼貌。”像这种不能当着老人和他人的面唱情歌、说情话,实际上是侗族青年男女的谈情说爱已经不能见容于人的表现,它是汉文化中封建礼教观念深深地渗入了侗族北部方言区人的意识造成的。根据汉文化中封建礼教的观念,青年男女的婚姻应当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侗族青年男女的谈情说爱显然有悖于封建礼教,属于一种违礼的活动。按儒家非礼勿听、非礼勿视的要求,就使人们对侗族青年男女的谈情说爱有了看不惯的表现。

反过来,我们来看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行歌坐月”时就没有这种观念。据吴定国先生在一篇题为《贵州侗族的“行歌坐月”与歌唱形式》的文章中介绍:“侗族南部方言区侗寨男女青年‘行歌坐月’时一般不回避老人,故‘歌堂’夏天就在楼上宽阔的通道走廊内,冬天则在火塘间,即使老人偶尔经过走廊或进出火塘间,看见青年人在家做伴玩耍,谈情对歌,也认为是正常的事,并不进行任何干涉。有时母亲听到自己的女儿答不出歌来时,还主动地从里间屋出来坐在女儿身边,悄悄地教女儿如何答歌。”吴定国先生是黎平县政协史料联谊委员会主任,长期从事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民间文学搜集整理工作,加上其本人就是侗族南部方言区的人,对侗族南部方言区青年男女“行歌坐月”深有体验,所以文中所述是言之有据的。说明在侗族南部方言区人的意识里,封建礼教观念还比较淡薄。

侗族南北方言区人的封建礼教意识,为什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差?这主要是侗族南北方言区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造成的。据《侗族文学史》记载:“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居住在沅江流域的侗族祖先已经开始接受楚文化的影响。秦汉之后,这种影响日益加深。到了唐、宋、元、明时期,处于沅江流域的侗族地区大多已为中央封建王朝直接管辖。”在这里,沅江流域的侗族祖先,指的就是侗族北部方言区的侗族祖先。侗族南部方言区属于都柳江流域,这里是到唐代以后才开始深受汉文化的影响,它主要是唐王朝派李弘节开夷僚,置古州乐兴郡(唐之古州即清之古州,属榕江县境)以后,汉文化对侗族南部方言区的影响才逐步加深。由于汉文化对侗族南北方言区的影响程度不同,侗族南北方言区人的封建礼教意识自然就有差异。侗族南北方言区人封建礼教意识有差异,在对待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上就出现了不同的态度。侗族北部方言区的社交地点之所以从家里转移到山上,就是由于侗族北部方言区人的封建礼教意识比较深而对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横加干涉造成的。

由于侗族南北方言区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和社交地点的各异,侗族南北青年男女在社交中唱的情歌,从内容到形式,甚至包括情歌曲调都呈现了不同的特点。因为这些特点有的是不同的社交地点造 成的,有的是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造成的,所以我们不妨分开来论述。

现在我们先看侗族南北情歌的曲调。侗族南北情歌曲调的不同主要表现在: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曲调比较高吭;而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曲调则比较含蓄轻柔,多用小嗓演唱。这种不同,很显然是两个不同的社交环境造成的。在侗族北部方言区,青年男女主要在山上,那里面对的是空旷的山野,加上周围又没有其他人,青年男女可以放开嗓子,尽情抒发自己的情感,这样就使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曲调呈现了一种嘹亮、悠远的特点。而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主要在家里,这里周围是邻居,加上又是在晚上,屋里睡着老人和孩子,他们怕歌声影响周围人的休息,故把歌声放得很轻,从而使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曲调呈现了轻柔小唱的特点。

其次是侗族南北情歌的内容。这种不同,既有不同的社交环境造成的,又有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造成的。其中不同的社交环境造成不同的情歌内容,主要是侗族南北情歌中,各自出现了一种与其环境有关的内容。例如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主要在家里,在这里,男青年要想与女青年“行歌坐月”,首先要能打开女青年的家门(即用歌让女青年开门),这样,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中就出现了一种歌,叫“叩门歌”(也有的把它叫“喊门歌”)。这种歌在侗族北部方言区是没有的。而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主要在山上,而且时间是白天。天黑了,青年男女的社交活动就要暂告一段落。在分别的路上,男青年一般都要主动护送女青年走一段,并边走边唱送别歌,直到临近女青年的村寨方返回。在这里,男青年唱的送别歌,就不见于侗族南部方言区。还有,由于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都是晚上围着火塘谈情说爱,所以出现在情歌里的多半是夜晚和火塘的描述。而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是在山上唱情歌、说情话,野外的景物自然就成了其情歌经常描述的对象。如:

姣在一坡郎一坡,

姣在山顶郎山脚。

为弟向姣讨根带,

不知姣心是如何。

这是侗族北部方言区的男青年在山上向女青年索要信物时唱的一首歌。把这首歌与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火塘边唱的歌作比较,构成了非常鲜明的景物特点。

而由汉文化影响的不同造成不同的情歌内容,主要是一些受汉文化影响比较深的方言区的情歌,常常借用表示汉文化观念或事物的词汇来说明青年男女之间的恋爱和婚姻关系,从而使该方言区的情歌里充满了浓厚的汉文化意味,例如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就属于这种情况。在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中,使用表示汉文化观念的词汇,主要有姻缘、乾坤、知书识礼、梁山伯与祝英台、鸳鸯戏水、万里江山、忠臣、官司、今生与来世、功果圆满、修炼、迷魂汤、八字等。而使用表示汉文化事物的词汇,则有花园、花台、洞庭湖、洛阳桥、灵丹、凭据、马鞭、灯笼、细笔等。但是,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在使用这些表示汉文化观念或事物的词汇时,不是为了反映汉族的社会生活和描述汉族的事物,而是用它们来说明侗族青年男女之间的恋爱关系和婚姻关系。例如在侗族北部方言区的情歌里,侗族青年男女就用花园或花台来表示他们谈情说爱的场所,以此突出他们对谈情说爱场所的美好感受。用姻缘来表示青年男女之间的缘分,以此庆幸他们互相之间的认识并珍惜这种认识。用鸳鸯戏水来表示他们互相建立的爱情,以此突出他们对永不分离的爱情的渴望。用乾坤和万里江山来表示他们牢固的爱情关系,以此表现他们对爱情的坚定不移。其他的均可依此类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情歌中使用表示汉文化观念或事物的词汇,都是有所指的。

最后是侗族南北情歌的形式。这种不同有两个方面:一是情歌的结构,它包括情歌的句型、节奏、韵律;二是情歌的创作手法。这两种不同都是侗族南北方言区受汉文化影响的不同造成的a在侗族北部方言区,因为受汉文化的影响比较深,其情歌结构明显呈汉族民歌的特点:七言四句,节奏四三,押偶句尾韵。如:

阳雀喜爱青山岭,

牛马喜爱嫩草坪。

蜜蜂爱花鱼爱水,

少年十八人爱人。

这是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谈情说爱时唱的一首歌,内容主要表达青年男女之间的情爱。从这首情歌的结构看,基本上是按汉族民歌的形式来组织词语的,让人看后,觉得其结构非常的整齐而和谐。而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情况就不一样,这种歌多为长短句型,其中有七言的,九言的,十一言的,甚至二十几言的。其情歌的句数也是四句、六句、八句、十句不等。其别是情歌的韵律,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除了押偶句尾韵以外,还押头韵和腰韵。如:

丢久不见就像掉心肝,

进入梦乡我的魂魄也要把你缠。

日里也思夜也想,

和你远方情姣结伴害我成天盼。

如今我俩各在一方难相见,

久不会面如何就把郎疏远。

这是侗族南部方言区的男青年在“行歌坐夜”时唱的一首情歌。全歌六句,第一句为九言,节奏是四二三;第二句十三言,节奏是四四二三;第三句七言,节奏四三;第四句与第二句同,但节奏是二四二五;第五、第六句均为十一言,其中第五句的节奏是四四三,第六句的节奏是四二三二。此外,这首情歌还押头韵、腰韵和偶句尾韵,只是这首情歌是从侗语翻译过来的,我们看不到了这种韵律特点。从这些情歌我们可以看出,侗族南部方言区的情歌结构基本上还保持着自己传统的形式。

创作手法上,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因为受汉文化中封建礼教的影响比较深,他们在用情歌来建立恋爱关系或求婚时,一般都不直说出来,而是用别的事物来代替,从而使其情歌呈现了一种曲折委婉的特点。例如当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用花园来表示他们谈情说爱的场所,那么,他们在谈情说爱的场所里建立恋爱关系,就用在花园里栽花或架桥来表示。其中,他们用架桥来表示青年男女建立的恋爱关系时,还开展了一些象征性的活动,即建立恋爱的双方用两根棍子,上面搭着手巾,然后双双抬着走到一边去,以示双方已建立了恋爱关系。如果他们要求把这种恋爱关系深入发展下去,他们也不说如何去推进和巩固这种关系,而是要求对方或架一座牢固的石桥,或对花园里栽的花,要勤栽培,精护理。如果双方的爱隋已经发展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们仍然不提“婚嫁”二字,而是用六十年来暗示。如:

承蒙你哥心不嫌,

架座洛阳在江边。

同架洛阳要同过,

好也莫爱丑莫嫌。

若凡桥断我俩同来修,

若凡路断我俩挑土填。

桥头立碑作古记,

你我同到六十年。

在这首情歌里,“洛阳”即指洛阳桥,是侗族青年男女恋爱关系的表示。所以歌中说“若凡桥断我俩同来修,若凡路断我俩挑土填。”实际上是指我们的爱情如果出了问题,要共同来处理,要通过我们的共同努力,直到达到婚姻的目的,即“六十年”。从这里可以看出,侗族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因为受汉文化中封建礼教的影响比较深,他们无论是对恋爱,还是婚姻,都有些羞于启齿。但是为了表达其意思,他们只有采用曲折委婉的方式。而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在初恋时,由于还摸不清对方的心意而采用了一点曲折委婉的方式。一旦双方建立了恋爱关系,他们对恋爱和婚姻的表述,都是公开的。如:

八月里天气晴朗,

一个个棉桃绽开。

听说你还没有情人。

我喜在心怀。

情妹呵!

巴望着你嫁给我,

下田同干活,

上山同砍柴。

就算没有饭吃,

我们好比是画眉双双,

一声声唱得和谐。

歌声飞到天上,

也会变成云彩。

这是侗族南部方言区的一个男青年在社交场合中向自己深爱的情人求婚时唱的歌。在这里,男青年非常直白地向女青年表达了他的愿望,即希望女青年嫁给他,与他一起过一种出双入对的夫妻生活。在侗族南部方言区,像这样的情歌还有很多。说明侗族南部方言区的青年男女受封建礼教的影响不是很深,以致其用情歌来建立恋爱关系或求婚时,出现了比较直白的特点。

从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出,侗族出现两个不同的社交地点,以及由此带来的侗族南北情歌的变化,是侗族南北两个方言区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造成的。它是侗族自古以来就有的青年男女的自由恋爱,在侗汉两族文化的交流中,受到了封建礼教的不同冲击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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