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艺术新探

时间:2022-10-14 12:50:41

《桃花源记》艺术新探

任何好的思想内容,都必须借助完美的艺术表现形式来表现,才能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感染读者。换句话说,也就是深刻的思想内容只有与完美的艺术表现相结合,才有可能成为久传不衰的佳作。那么,东晋诗人陶渊明的《桃花源记》的艺术手法是什么呢?

且看:

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

作者娓娓道来,貌似平淡无奇,其实不然。联系后文,我们可以说,“渔人”的这次遭遇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但偏偏就被“渔人”遭遇了,这种可遇而不可求的遭遇,不恰恰正是“渔人”的“奇遇”吗?“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其景美不胜收。想想陶渊明生活的时代,兵戈不息,战乱频仍,整个社会到处不都是断壁残垣,满目疮痍吗?外界的景象同这里的美景相比,此处美景岂得不为“奇景”!正是这里的“奇景”吸引了“渔人”,让“渔人甚异之”,故引发“渔人”寻幽探胜之“奇想”,他才“复前行,欲穷其林”的。

“林尽水源,便得一山”,桃花林的尽头,就是溪流的源头,在那里发现了一座山。要知道,一个以打鱼为生的“渔人”,在那样一个社会里,生活的重担是多么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可是,眼前之景让他陶醉,使他“忘路之远近”,一直顺着溪流且行且欣赏,直到溪流的尽头,发现了那座山。这“奇景”诱人,不是最好的说明吗?

“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有“小口”之山道多矣,不足为奇;但有光便有光,无光就无光,这里却是“仿佛若有光”,不能不引发读者奇异的感受。这就是进入桃花源社会的“奇门”。果然,“仿佛若有光”的神奇吸引着“渔人”,使他“便舍船,从口入”,于是,似平凡但又神奇的景象再次出现了,那个山洞“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桃花源社会终于撩开神秘的面纱,连同桃花源里的人们一同出现在“渔人”面前了:“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这里的“土地平旷,屋舍俨然”,“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男女衣着,悉如外人”,与外界和平年代,太平盛世也无二致。但须知,对于看惯了兵灾战祸,听惯了在战火蹂躏下人民痛苦的“渔人”来说,眼前的景象怎能不令其大吃一惊!特别是这里的人们,“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无论是老人,还是头发下垂的儿童,都是那么精神愉悦,恐怕在当时的外界社会,是找不到的。“渔人”真的是世外遇“奇人”了!

桃花源里的人们见“渔人”,先是“乃大惊”,继而“问所从来”,“(渔人)具答之”。一番问对之后,疑惑尽消,于是热情好客的桃花源人们“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在那个粮食尚不足以养家糊口的时代,桃花源人们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偶遇的“渔人”尚且如此热情款待,恐怕也是当时外界之人难以做到的!这淳朴的风俗自当也是“奇俗”。

酒宴之间,宾主的话匣子打开了,桃花源社会里的人们向“渔人”介绍了他们来到此间的原委:“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原来这是一群“避秦时乱”而“来此绝境,不复出焉”的人,这不正是一群“奇人”吗?自避乱绝境至“晋太元中”偶遇“渔人”,一千多年过去了,外界的事情当然一概不知,“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源人们竟然连外界改朝换代的大事都不知道,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只能“皆叹惋”。让人称奇,却又合情合理。

这里,读者更应当注意:桃花源社会的人们因不堪战火之苦而避乱隐居,那么生当陶渊明所处的那样一个乱世,陶渊明又该怎么办?显然,桃花源社会的人们已为陶渊明做出了榜样。作者在奇异故事的娓娓叙述中,就已经把陶渊明对现实的憎恶和对理想的追求和盘托出了。

饱尝了外界战乱之苦,避乱“来此绝境”的桃花源人们,当然不愿意重新回到遭受残酷剥削与压迫的外界社会,他们过惯了“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①的自在生活,所以当“渔人”“停数日,辞去”之时,他们叮咛嘱托“渔人”:“不足为外人道也。”但这次的“奇遇”怕是以后很难再有,而桃花源社会,桃花源人们留给“渔人”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沿着来时的路归去之时,“渔人”是“处处志之”。可是,当武陵太守得到“渔人”的报告,“遣人随其往”,竟然“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连“南阳刘子骥……闻之,欣然规往”,也是“未果”,“后遂无问津者”。桃花源社会偶尔露了一下“峥嵘”,却又忽然不见了,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而去桃花源之路前文似写得可寻可见,后又突然难寻难觅,虽名曰“奇踪”,亦不为过。《桃花源记》所记之事,亦可谓“奇事”矣。

综观《桃花源记》全文,虽然乍看好似平淡无奇,实则处处设奇,虽誉为“奇峰林立”,也不为过。《桃花源记》虽处处蕴奇,但整篇文章非但不给人以荒诞不经之感,而且恰恰相反,它却令人感到真实可信,其原因又何在呢?原来,文章之奇又是借助平凡的事物来表现的。

首先,《桃花源记》文笔质朴自然,通篇无生僻艰涩之字,更没有佶屈聱牙之句,看来似乎是平淡无奇的。但这些看似平淡的语言,叙述起来却是那样从容不迫,层次井然,细腻逼真,娓娓动人。作者以渔人行踪为线索,以渔人所见所闻为根据,处处给人以耳闻目睹、身临其境之感。所以,尽管文章奇峰迭起,读来却是那样亲切,令人信服。

其次,作者的奇特幻想全部是借助平凡的事物来表现的。桃花源里没有琼楼玉宇、奇花异卉,也没有悟道仙人、珍禽异兽,有的只是土地、房屋、桑竹、鸡、犬和普普通通的男女老少,为每一个读者所熟悉。但是,就是这些平凡的事物,在作者的笔下却组成了一幅优美、和谐的画卷。“土地平旷,屋舍俨然”,不是外界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鸡犬相闻”,不是外界的兵荒马乱,鸡飞狗跳;“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同外界人民因兵灾战祸的蹂躏和赋税徭役的残酷压榨而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痛苦,更形成鲜明的对照……这些极平凡的事物就是如此和谐地组合在一起,犹如一幅奇妙的图卷,显示出陶公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桃花源这样的理想社会的热烈向往。

其实,“凡”和“奇”有机结合,“凡”中蕴“奇”的基调是作者一开始就定下了的,并且贯穿着文章的始终。“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极为平常的一句话,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发现桃花源这神奇社会的人和他的职业。作者似乎在告诉读者,这是一个平常的渔人的经历,是一件平凡的事情;但是作者把故事发生的时间安排在“晋太元中”,让人无从查考,这似乎又在暗示读者注意故事的传奇性。然后,循着渔人的行踪――经桃林,越山径,桃花源社会终于在“豁然开朗”的天地里出现了。但作者却没有让这个社会的主体――桃花源中人立即露面,而是着力对这里人们的生活环境作了一番侧面烘托:“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通过这步步深入、层层展开的渲染,桃花源人们终于出现了:“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悉如外人”四字,把桃花源人们以极平凡的面目展示在读者面前。不仅如此,而且桃花源人们竟然连外界改朝换代的大事也不知道,似乎是愚鲁的,实在平凡极了;但他们却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外来客人“便要还家,设酒杀鸡作食”。这样,既显出这里的和平与安宁,也显出这里人民的生活富足和风俗淳朴。同外界人们的生活相比,又是一个奇迹。至于下文,如上所述,作者更是在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充分显示了故事的传奇性。

由此可见,《桃花源记》是掩盖于平凡的外衣之下的一篇奇文,“凡”中蕴“奇”,“奇”由“凡”生,是它的艺术特点。正因如此,才使文章既变幻莫测,又似实有其事,令人信服。我想,把清人沈德潜《唐诗别裁》中评论李白绝句时“只眼前景,口头语,而有弦外音,使人神远”②的话移来作为对《桃花源记》的评价,应是十分恰当的。只不过《桃花源记》是散文,而非绝句而已。

“凡”中蕴“奇”,并非只有《桃花源记》一篇作品如此,陶渊明的全部作品,特别是那些恬淡清远的田园诗,何尝不是篇篇皆然呢?他的人格是那样平凡而伟大,他的作品是那样“天然”而“真淳”,飘然静穆与“金刚怒目”本来就是矛盾统一体的两个方面。有其人方有其文,孰云非然呢?

注 释:

①《桃花源诗》。

②转引自游国恩:《中国文学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版。

③陶渊明:《移居》。

(作者单位:周口师范学院中文系)

编校:董方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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