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庄子》寓言解析其“虚静”论

时间:2022-10-14 03:42:46

摘 要:在《庄子》的哲学思想中,“虚静”论是很重要的一个方面,“虚静”达到的境界在《庄子》中往往是通过寓言的形式表现出来的。“虚静”要求废弃人自身感官对外界的感知,在《庄子》的一些寓言中主人公通过大量的实践积累达到了这样的境界。

关键词:《庄子》 虚静 寓言

“虚静”一词最早出现于周厉王时代“大克鼎”中的“冲让厥心,虚静于猷”,它指的是一种心态:摆脱现实的欲念。先秦诸子中老子、庄子、管子、荀子都提出过“虚静”论。庄子哲学思想中有许多内容承袭老子而来,其中就包括“虚静”论。《老子》第十六章提到:“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其意是要万物回归本性,即所谓“归静”。老子的“虚静”说更像是抽象的人生哲学,而庄子将其发展,使其成为一种精神状态,通过寓言故事中人物的高超技艺予以形象的表现。

一、庄子“虚静”论的内涵

“虚静”,其基本内涵是精神自由,“丧我”、忘物。达到这种境界的就是得道之人,在《庄子》中有一些寓言故事的主角便是具体体现。如“藐姑射之山”的神人和《齐物论》中的至人与《大宗师》中的真人: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逍遥游》)

大泽焚而不能热,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而不能伤,飘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骑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齐物论》)

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者也若此。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其入不距;然而往,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凄然似秋,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大宗师》)

神人、至人、真人都是庄子理想人格的体现。他们的共通之处就是不受外界的影响,完全与自然融为一体,达到精神、形体、自然的融合,即精神自由,也就是“虚静”的精神状态。

要达到“虚静”,庄子主张通过“心斋”和“坐忘”两种方式。何谓“心斋”?

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人间世》)

这里庄子借孔子之口来说明,“心斋”就是舍弃感官的知觉,精神合一,达到空明的心境。何谓“坐忘”?

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好也,化则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大宗师》)

又借颜回之口说明,“坐忘”就是忘掉自己,抛开形体与智慧,回归本真。“心斋”、“坐忘”是达到“虚静”的两个条件,只有遗忘一切,才能拥有最真实的精神状态,才能进入“虚静”。

在《天道》中庄子又对“虚静”作了详细的阐释: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挠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 。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天道》)

“万物无足以挠心”是指排除外物的干扰,忘物、虚静的心才能像平静的水一样对万物进行真实的观照。在《庚桑楚》中庄子又列出了一些要舍弃的具体外物。

彻志之勃,解心之谬,去德之累,达道之塞。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去就取与知能六者,塞道也。此四六者不荡胸中则正,正则静,静则明,明则虚,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庚桑楚》)

什么富贵、威势、声名、利禄等等,都是阻碍大道的,忘掉这些,内心就能安静,安静就能明澈,明澈就能空明,空明就能顺其自然而没有什么做不成的,“虚则无为而无不为也”。

二、寓言故事与其“虚静”论的统一

《庄子》中的一些寓言故事表现了一批技艺高超者所达到的“神妙化境”,主要有《田子方》中的“列御寇学射”、“宋元君择画师”,《达生》中的“佝偻承蜩”、“操舟若神”、“丈夫蹈水”、“东野稷驾车”、“梓庆削木为”,《知北游》中的“大马之捶钩者”,《徐无鬼》中的“运斤成风”,《天道》中的“轮扁斫轮”,《养生主》中的“庖丁解牛”等。寓言故事中的主角都是在长期的实践锻炼中达到了精神的虚静境界和技艺的神妙化境。试选几则予以分析,“一斑窥全豹”,解析庄子“虚静”的本质。

(一) “佝偻承蜩”

仲尼适楚,出于林中,见偻者承蜩,犹掇之也。仲尼曰:“子巧乎!有道邪?”曰:“我有道也。五六月累丸二而不坠,则失者锱铢;累三而不坠,则失者十一;累五而不坠,犹掇之也。吾处身也,若厥株拘;吾执臂也,若槁木之枝;虽天地之大,万物之多,而唯蜩翼之知。吾不反不侧,不以万物易蜩之翼,何为而不得!”孔子顾谓弟子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偻丈人之谓乎!”(《达生》)

佝偻者承蜩时已进入了“虚静”状态:心志凝聚专一,身体像枯木一样静止不动,两臂像枯枝一样没有知觉,忘记了身外的一切,忘记了自己的存在,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蜩”上。佝偻者承蜩之所以达到“犹掇之也”神乎其技的地步,是经过了长期艰苦训练的,从“累丸二”到“累丸三”到“累丸五”不坠于地,“不以万物易蜩之翼”。这样的修炼过程实则是日常生活中人们闻道修养的过程。“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其偻丈人之谓乎”是孔子的评价,实质便是忘物丧我,精神“虚静”。

(二) “操舟若神”

颜渊问仲尼曰:“吾尝济乎觞深之渊,津人操舟若神。吾问焉,曰:‘操舟可学邪?’曰:‘可。善游者数能。若乃夫没人,则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吾问焉而不吾告,敢问何谓也?仲尼曰:“善游者数能,忘水也。若乃夫没人之未尝见舟而便操之也,彼视渊若陵,视舟之覆犹其车却也。覆却万方陈乎前而不得入其舍,恶往而不暇!以瓦注者巧,以钩注者惮,以黄金注者。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则重外也。凡外重者内拙。”(《达生》)

与颜渊的讨论中,孔子认为善于游水与潜水的人操舟的技艺高超,是因为他们忘记了水,忘记了对深渊、对舟覆的恐惧,不为外物干扰,也就是达到了“虚静”的境界。而“操舟若神”的化境之技也是经过长期的急流恶浪的磨炼,“覆却万方陈乎前”,却能视若无物,这就是“无我之境”。

(三)“丈夫蹈水”

孔子观于吕梁,县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子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汩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达生》)

激流恶浪里的“吕梁丈夫”胸中洞然无物,能“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原因在于他“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生于陵而安于陵”、“长于水而安于水”、“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即忘掉了自己,忘却了身外的一切,与水融为了一体,顺应了水流的规律,“从水之道而不为私”。“长于水而安于水”便是“忘”的修炼过程,也就是达到了“虚静”的境界。

(四) “梓庆削木为”

梓庆削木为,成,见者惊犹鬼神。鲁侯见而问焉,曰:“子何术以为焉?”对曰:“臣工人,何术之有?虽然,有一焉。臣将为,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曰,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达生》

梓庆“齐(斋)以静心”,使自己忘记功名利禄,忘记巧拙,最终达到忘记自身存在的境界,心中除了“为”技巧之外没有任何杂念,这就是“心斋”,是通往“虚静”的途径之一。

(五) “运斤成风”

庄子送葬,过惠子之墓,顾谓从者曰:“郢人垩慢其鼻端若蝇翼,使匠人斫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宋元君闻之,召匠石曰:‘尝试为寡人为之。’匠石曰:‘臣则尝能斫之。虽然,臣之质死久矣!’自夫子之死也,吾无以为质矣,吾无与言之矣!”(《徐无鬼》)

这则寓言是说明“忘我”精神状态的重要。“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斫之,尽垩而鼻不伤”,足见其技艺之超绝,而其秘诀就在于“忘我”。匠石在运斤时心中只有那点灰,眼中也只有那点灰,手、斤、心已然融为一体;郢人“立不失容”,面不改色,纹丝不动是心中已没有了恐惧,早已置生死于度外,超越了生死利害,忘却了“物”(匠石与斤)和“我”。两人此时都已进入了“虚静”状态。

(六) “大马之捶钩者”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知北游》)

“大马之捶钩者”经过六十余年的捶钩生涯,才达到了不出任何差错的境地。这是由于他“有道”、“有守”,即心无旁骛,“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这是精神“虚静”的表现。

上述几则寓言故事的主角都是在“丧我”、“忘我”的状态下才达到了技艺的神妙境界,这就是“虚静”的涵义。寓言证明了“虚静”论,但同时又在不同程度上强调了实践的重要性。他们又都是在长期实践、反复磨炼中才达到了这种神妙的境界,因而寓言故事与庄子“虚静”论是统一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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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段振良.庄子“虚静”论在文艺创作中的作用[J].襄樊学院学报,2008(3).

[3] 梁文娟.老庄哲学与虚静观[J].湖北第二师范学院学报,20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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